焦女王第二天醒來就發現袁進不見了。
喬瑪卻還在,將一張字條給她看。簡短的八個字,筆劃很不連貫,能看出落筆時的艱難——
緣盡於此,不望來日。
焦女王有些無語:這是在發小孩子脾氣?
她把字條收進袖口,開始悠哉吃早餐。喬瑪就更無語:“你不着急?”
焦女王小口小口地喝着豆漿,小嘴秀氣得像個花骨朵,連帶着說出來的話都有些幼稚——倒像賭氣似的。
“他要走就走好啦。不識好歹。”
焦女王喝完豆漿立馬出門。於是喬瑪旁觀者清:嘴硬心軟。
焦女王在袁進家裡找到了他,並沒有費多少工夫——她將魂魄碎片附在空氣中的塵埃上,哪裡都是她的眼線。
所以她不着急。
她很快發現袁進不對勁——他的新身體不能動了,只能無力地癱在沙發上。她即刻去探他的魂魄,悄悄鬆一口氣:還好,魂魄還算完整。
只是這具肉身被天道察覺,符咒漸漸失效。現在還只是不能動,很快就會腐爛得徹底。
焦女王着手爲他修復肉身——他還是需要身體的保護,在延緩腐爛的期間,她就能給他再換一具。
袁進伸手製止了她,目光中滿是悲苦:
“我不配。”
焦女王覺得跟他交流很累,累到她不知說什麼才能打醒他。而她從來沒想過說軟話。
她氣得扇了他一巴掌:
“你當然不配!這具身體是我的,你的魂魄也是我的,你憑什麼帶走他們?!”
袁進被打得偏過頭去,臉上的肉像一塊搖搖欲墜的豆腐——已經開始腐爛。焦女王施咒將那塊豆腐結住,莫名想到了早餐吃的豆花。最終還是要碎。
她施法完畢,臉上的龍鱗冒着可怖的黑氣,薰得眼睛更疼。她沒有伸手去捂。比起疼痛,她更覺得無力。
在她看來袁進是她的作品,她費盡心思從裡到外地雕琢,實在不想換來徒勞無功的結果。可她似乎越來越控制不住他。他想要放棄自己,她只能加固符咒,甚至要寸步不離——誰知道他會不會自爆魂魄?
她在心裡嘆:一個個都傻得可以。
袁進終於從沙發上坐起來,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焦女王背對着他,聲音有些沙啞:
“我不懂你的做法,我只知道活着就很好,多活一天也是賺到。你要是怕出事,我可以不用你做喚龍者……這件事我總要做,別再妨礙我。”
袁進輕笑一聲,還是實話實說:
“我不想你再爲我分心……我現在這樣,怎麼做喚龍者?你應該選一個能幫到你的人。”
焦女王的道心告訴她不能勉強。她忍不住生氣:“你的魂魄雖然不穩定,一旦到了呂知行身體裡自會復原,還有源源不斷的陽氣保護你。你能不能相信我?!”
袁進苦笑,將一截脫落的指骨給她看。
“我只是不相信自己。”
焦女王再也沒有耐心:
“膚淺!身體有什麼好在意的?!”
袁進開了句玩笑:“這具新身體比原來的好。”
焦女王便又坐了下來:
“你不會是不喜歡呂知行的身體吧?”
袁進點了點頭:“我覺得膈應。”
焦女王覺得不能再縱容他——她又給他加了一層符咒,把他整個裝進了鎖魂袋。
這樣總歸保險了吧?
他的身體在鎖魂袋裡也會腐爛得慢一些。
她想了想給鎖魂袋也加了符咒——搞得跟護蛋行動一樣=_=。
焦女王把袁進帶回了窯洞,喬瑪正給她做晚飯。她不知不覺走進廚房,還沒開口喬瑪就知道了:“覺得他不懂你?”
喬瑪在她驚訝的目光中繼續:
“你想保護他,他怕拖累你。他覺得自己多餘。”
焦女王在心頭不屑:他是什麼東西,有能力拖累我麼?我不過順水推舟。
她嘎嘣脆地咬了口蘋果,賭氣道:“不識擡舉。”
喬瑪就不再說了——再說蘋果就被她吃完了,拿什麼做甜羹呢?
焦女王把鎖魂袋放在牀頭,用魂魄培養液蒸着薰,把袁進熱得不行——這尼瑪比蒸桑拿還熱!!
他大聲抗議,焦女王就把鎖魂袋移開了些。態度依舊堅決:要薰一整夜。
袁進就不再吵鬧——她差不多該睡覺。
他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也能如此地善待他,哪怕他其實已經死了,哪怕他隨時可能魂飛魄散。他本該高興,卻難忍悲涼。開始的時候已經晚了,結束的時候也該到了。
他終於明白食夢獸爲什麼要走。
哪怕他只是塵埃一點,也不能落在她的道心裡面。
她對他越執着,只會敗得更早。
他剛想自爆魂魄,又捨不得她的心血,下定決心找一個時機。
袁進越過鎖魂袋去看她的睡顏——她眉頭微蹙,脣瓣微張,似乎想說什麼,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他失落又好笑:她不做夢的。
他現在也分不清,自己究竟算是她的作品,還是終究有一點真心。他姑且認爲是有的,雖然不多,卻足以裝進他的行囊,讓他安心帶走。
帶走之後,不必留念。於你於我。
一燈大師很壞。他表面上給出了替換喚龍者的思路,實際上卻在保護呂知行——白翩早有察覺。
他並不意外。他們纔是一頭的。
白翩決定給他一點教訓。
夢魔考慮着替換喚龍者,陶光被重利誘惑,這下徹底叛變。
夢魔忘性大,不願跟他計較上次的假投誠,覺得他很合適——魂魄強度不算太高,替代呂知行之後戰鬥力會削減一些。關鍵是夠狗腿夠聽話,在玄門不受重視,未必會保護同門。
那條惡龍已經到了該屠的地步。只要他略加協助,陶光必能屠龍,屆時他逍遙法外,陶光又能飛昇。兩全其美的交易。
陶光果然心動不已。
只是在心裡嘀咕:先屠龍真靠譜?不除魔就能飛昇?就算真能飛昇,豈不遺禍?
夢魔爲了讓他放心,表示自己可以被封印——他出來這段時間已經吃飽喝足,不妨睡個幾百年養精蓄銳。
到時候肯定會有人放他出來。就像今天一樣。
陶光還有一個問題:“我不會操作呀!”
夢魔帶他去見一燈大師。
一燈大師屏退左右,依然請貴客喝茶。在心頭默唸我佛慈悲,不要吃我……
夢魔比那位女施主還剽悍——他直接摔碎了整套茶具,理由是他比較喜歡碎片,比如夢境碎片。
一燈大師知道這是赤果果的威脅。他開始後悔沒有躲到大雄寶殿。同時默唸有沒有人來救我一下下?
最後的氣節使他決定鬥法。他將手中佛珠往空中一擲,夢魔就被金光鐵桶般地包圍,上面是滾動着的梵語——試圖祛除魔性。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道家的魔障佛家很難對付,一燈大師當然不指望有用——他只想趁機開溜。
這就正應了那句老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夢魔很快掙脫出來,把那些僧人帶到一燈大師面前。一燈大師氣得閉上了眼——他的徒子徒孫都只剩了一口氣。
媽賣批!真把二五仔當龜兒子玩?!
夢魔的要求只有一個:助他替換喚龍者。
一燈大師寧死不屈,默默唸經。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念什麼鬼玩意:我佛慈悲趕緊派個人來救我啊不派個人派別的也行啊牛鬼蛇神我都不挑啊……
一燈大師這麼大把年紀還在幻想英雄救美,最終非常非常順利地……
就被囚禁在了普渡寺。
夢魔親自看守這些龜兒子。
陶光負責引呂知行入局。
這個難度有點大。呂知行實在沒那麼蠢,估計現在對普渡寺都有了心理陰影。
夢魔給他助攻——那是一燈大師的一截小手指,以及他從不離身的佛珠。
陶光有些懷疑:“他真會救一面之緣的和尚?”
夢魔白了他一眼:“聽說過一見鍾情沒?”
呂知行那麼熟練地躲進大雄寶殿,哪能沒有一燈的助攻呢?
一燈大師在經歷了生命的威脅之後,突然就看開了:大不了勞資拉你們一起下地獄!!
你不是應該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嗎?
哎……佛心這種事還是隨緣吧。
焦女王這幾天覺得眼睛越來越痛。這是一個不好的預感。她懊惱地皺眉,竟然被人影響得遲疑起來。
她把袁進從鎖魂袋裡放出來。
他還是掉了不少皮肉,眼睛嘴巴都潰爛,滿臉的血肉模糊。不過她一點都不心疼——身體壞了還可以再換。
他幾乎站立不穩。她注意到了,先給他修復腿上的腐肉。這次用到了追魂針,把魂魄碎片都縫進去,她半蹲下來,微微低頭,一針一線地縫,好像在縫一件鎧甲。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頭,卻只看見一副少肉的白骨。他只能把那副白骨縮回去。怕硌疼了她。
焦女王不動聲色地眯起了眼睛。
縫完腿上的鎧甲,她拽過他身後的手細看,哪怕那幾乎是兩副白骨,她的神情也不見一絲波瀾。
她給他全身又加了一層符咒,固定住那些蠢蠢欲動的腐肉。
做完一切後她讓他坐下來,認認真真地分析道:“這不是長久之計。我不能一直給你做身體,不管你敢不敢,必須要賭一次。收起你那副可憐樣。”
袁進依然是大小眼,哪怕她沒有看他。
他試探着問:“如果我沒有死,你也可以掙脫,你願不願意……愛我一分?”
焦女王不喜歡做假設,何況是這種可笑的假設。她微微扭頭,眼神依舊斜着,不肯落到他身上。
她沒有冷笑,他還是明瞭。
明瞭歸明瞭,心頭還有一點疑惑:那麼爲什麼不肯放棄我?
他大着膽子問了出來,她也沒有必要避諱:
“只有你做喚龍者,到時候才肯爲我死嘛。”
反正你都死過一回,也不多這一回。
袁進不住地想:你這是有恃無恐,還是爲我打算?
你最終真會讓我死嗎?
焦女王一臉你別傻了:“不然我救你幹嘛?”
袁進說你不考慮白翩嗎?
焦女王輕嗤:“他就是個騙子,相信他的都是傻子。”
袁進笑了:“那你憑什麼相信我?”
焦女王自信滿滿:“因爲你傻。”
她突然就看不上他這傻樣,或許從來都看不上。她還是把他裝進了鎖魂袋裡——一隻全新的鎖魂袋,裡面沒有難聞的腐肉。
袁進在裡面聞到了玫瑰花的味道。
他捂住自己已經潰爛的心房,那裡跳動着一顆別人的心臟,靈魂卻跟着一起顫抖。或許是魂飛魄散前的小小抵抗。
我這一生卑微弱小,唯有這一絲抵抗,是愛到深處的頑強。
陪你到最後,卻又何妨?
作者有話要說:
一切的虐都是因爲嘴硬啊……我的文奇怪就奇怪在:應該是女主的橋段都在男主身上……譬如離家出走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