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彷彿藏着一顆微弱的心跳。老舊的電梯在無聲的環境中緩緩地下降。
紅色的數字格一層層地遞減。五樓,四樓,三樓……
突然,電梯在二樓沒有任何預兆地猛剎住了。
“怎麼回事?”杜佳君心一顫,疑惑地看了看花琪珍。花琪珍沒看她,而是擡起腳狠狠地蹬了一下地板,電梯隨之晃了晃,但依舊沒繼續往下降。
“該死的舊電梯,不會在這時候出毛病吧?”花琪珍眼看就要張嘴開罵,這時候,電梯門卻喀的一聲緩緩打開了。
像在她們面前敞開一塊交織着毀滅和荒蕪的疆界。
“這麼晚了,誰還搭電梯呀?”杜佳君疑惑地望了望電梯外,只見黑暗的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一陣陰風出其不意地涌進來,她只覺得臉皮一麻,脈搏也一下子快速地跳動起來。
明明就沒有人,電梯怎麼會停下來開門呢?
杜佳君不敢多想,趕緊按下關門鍵。電梯門隨之又緩緩地關了起來。
順利地下到了一層樓。
入樓處的值班室亮着昏暗的燈光。一個老伯穿着管理員的制服坐在裡面昏昏欲睡,就連杜佳君和花琪珍走過也一點沒發現的樣子。她們走到了大街上。
深夜的街道氤氳着陰冷的迷霧一般,黑暗中膨脹着一些詭譎的氣息,微弱的街燈泛着陰森森的光。面前就像出現巨大的黑的裂縫觸目驚心地橫在路上,深不可測,一直劈入地心去。腳下就這麼突然變得深不可測。
她們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地上彷彿隨時會裂開一個黑洞,使她們掉入萬丈深淵。
腳步開始加快起來。
經過賣糉子的福伯時,花琪珍拉着杜佳君停了下來。她朝福伯說道:“兩個糉子。”
“好咧。”
賣糉子的福伯一邊慢條斯理地挑出兩個熱乎乎的糉子,一邊擡起眼睛對兩個女生說:“小姑娘,這麼晚了還出來逛街呀。”
“是呀。”花琪珍回答道,眼睛盯着香噴噴的糉子,垂涎三尺的樣子。
福伯又說了,語氣像是叮囑:“以後呀,過了十二點就別出來了。天黑黑,有很多髒東西跑出來喔。”
花琪珍仍緊緊地盯着那半剝開的糉子。杜佳君好奇地問福伯:“髒東西?你是說壞人嗎?”
“要是壞人那還好啦,只怕比壞人更恐怖……”福伯忽然語氣一沉,擔心地左顧右望一下,生怕冒犯神靈似的,才又低聲說道:“不瞞你們說,這條街上那種東西好猛的!”
“那種東西?”杜佳君重複着這疑問的口氣,但在心裡她顯然明白福伯說的是什麼2。是鬼。這個字如閃電一般闖進她的內心,劈開的裂口處,絲絲的寒意冒了出來。她有點害怕了,特別是在這條冷清的夜街上,她下意識地晃了晃身體,就像要把身邊的誰擠開似的。
鬼不要靠過來呀!
福伯卻一點也不體諒她此刻的心情,又接着用講鬼故事那樣幽幽的語氣說:“告訴你們哦,我上個禮拜就遇到過很奇怪的事情。那天晚上,有個買糉子的男人居然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糉子上然後才吃下去呢。”
“真的啊!”花琪珍聽到這兒,想象着手指被咬破的情形,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又嚷嚷道:“不會吧?這樣吃糉子呀,多噁心!”
福伯甚有同感地點點頭,“可不是嗎!我當時也嚇壞了,那個男人真的好怪,就好象……好象被鬼上身了。”
“被鬼上身了?”
“是呀,一般被鬼上身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那傢伙當時就像是那種狀態。哎,還不止那個男人呢,還有一個跟你們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這幾天也是這樣怪怪的跟我買糉子……算了,別說了,這種時候講鬼可不太好。”
福伯說完,又提心吊膽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甚至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後。那種模樣就像在害怕有什麼東西纏住了他。他剝糉子的動作也快了起來,很快,剝好的糉子他遞在了半空。
浸泡着腐臭和陰溼的空氣驀地輕輕晃動起來,下一個瞬間,淒厲的氣流從某個切面不斷地溢出來,徹骨的寒意突然瀰漫了空間。
時光慢了一半,陰風在身體裡穿進穿出。
福伯遞在半空的手剎的停住了,他瞪大了眼睛。杜佳君和花琪珍也沒去接那糉子,她們身體一陣陣地發冷,只聽見耳際傳來由遠而近的哀怨的吟唱:“落花滿天蔽月光 借一杯附薦鳳台上 帝女花帶淚上香 願喪生回謝爹孃 我偷偷看 偷偷望 他帶淚帶淚暗悲傷……”
唱的是粵曲吧?是哪首曲子呢?杜佳君一時半刻記不起這首熟悉的旋律叫什麼名字,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杜佳君此刻感覺到身後有個人在慢慢地向她們走過來,那是個女人……或者女鬼。它走起路來一點聲音也沒有,可以說是乘着風慢慢地飄過來。
頓在半空的糉子突然從福伯的手裡掉落,福伯看到了什麼,驚恐的眼睛和嘴巴張得好大,他哆哆嗦嗦地退後,指着女生的身後幾乎用尖叫的聲音喊出來:“鬼……鬼!”
福伯嚇得連滾帶爬地轉身就跑。可憐杜佳君和花琪珍,還在對福伯的落荒而逃一愣一怔間,一團陰風從後面吹來,吹得她們頸部猛起雞皮疙瘩。吟唱着粵曲3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她們毛骨悚然地剛回過頭,就見一張頭髮散亂,蒼白至極的臉就擱在肩膀上。
哀傷的眼睛近在咫尺。鼻孔裡呼出的是腐冷的空氣。一張塗抹着妖豔口紅的嘴巴,幽幽地一張一合說道:“你們,是在等我嗎?”
不正是方豔美嗎!
她們等了一個晚上的女鬼,從電視機裡跑了出來!
那張邪惡的臉幾乎是貼着她們的臉,冤鬼般的氣息覆蓋了她們的鼻翼。絕望和恐懼頓時充斥滿杜佳君和花琪珍的大腦,她們無可逃避地看到了那雙空曠的眼窩,眼珠塌陷,卻有異常猙獰的光芒射出來;紅得像血的嘴脣乾裂開一道道紋路;鞋子和旗袍是紅的,永不褪去的鮮紅色,在夜色中愈加明豔;漆黑的長髮,如沼澤裡的毒蛇一般,不斷地爬出來,探着吐芯的蛇頭,向她們伸過來。
髮絲輕輕地拂過臉,馬上就能糾結纏繞,緊緊地勒住她們的脖子似的。
杜佳君大力一拉被嚇得幾乎癱軟下去的花琪珍,大聲喊道:“快跑呀!有鬼!”
她們終於懂得轉身就跑。一輩子也沒試過這麼驚心動魄地逃跑。杜佳君奔跑的腦子裡還想起了《侏羅紀公園》裡被食肉暴龍追趕得四處逃竄的人們。她覺得食肉暴龍比女鬼要遜得多了,女鬼是無處不在的,會在你不注意的時候輕輕把手放到你的身後……
她們跑到街口截住一部剛好駛過出租車,鑽進去,發了瘋似的衝司機大叫:“快開車!”
司機猜想着這兩個女孩可能是遇上壞人了,也不敢怠慢,猛地一踩油門,出租車迅疾駛入深沉的夜幕中。
從後視鏡仔細地打量着後座臉色發青,嚇得渾身打戰的女孩,司機忍不住問道:“你們是不是遇上壞人了?要不要報警啊?”
杜佳君和花琪珍似乎沒聽見他的問話,緊緊摟在一起,面如死灰,胸口不停地起伏着,顯然是嚇壞了。司機正滿腹狐疑之際,突然在後視鏡裡闖入的一抹紅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看緊了鏡子裡,有個穿旗袍的女郎站在剛剛的街口,遠遠地眺望着這輛出租車,直至夜幕把她的身影吞噬掉。
車子駛出老遠,進入了城市的主幹道,馬路上匯聚了來來往往的車流。司機依然沒弄懂後面的乘客爲什麼這麼害怕。爲了緩解這種緊張的氣氛,他乾脆擰開了電臺。電臺里正在播放着粵曲,誰在幽幽地唱了起來:
“落花滿天蔽月光 借一杯附薦鳳台上 帝女花帶淚上香 願喪生回謝爹孃 我偷偷看 偷偷望 他帶淚帶淚暗悲傷……”
司機也跟着拍子細聲地哼起了《帝女花》。他聽到後座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別唱了!快關掉!”
深夜的城市,夜徹底地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