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所言極是。”
馬車內,王冷然立馬接話。
“也就是三公子此前不在江州,這歐陽良翰才能狐假虎威,沐猴而冠,稱王稱霸,不知天高地厚,現在三公子來了,看他還怎麼囂張……”
衛少奇揮手:
“不只說歐陽良翰,後面的潯陽王府更是如此。”
王冷然問:“三公子,那現在怎麼辦?對於潯陽王府,上面不是不準咱們動嗎,特別是樑王殿下那邊……”
衛少奇眯眸不語。
其實樑王叔之前還沒有這麼保守的。
當初佈下的相王信使與蒙守光假傳消息的局時,樑王叔與父王都還是態度觀念一致的。
也就是,潯陽王府可以不用趕盡殺絕,但是男丁一定要全死光,只用留下一些女眷就行了,例如潯陽王離閒的那位幼女公主,可以回京當傀儡,嫁給一位衛氏子弟,成爲衛氏媳婦。
算是保留了潯陽王府一脈的一點香火,象徵性的拉近一點離衛兩家的關係,這樣也可以在陛下那邊更好交代,陛下更接受一些。
這樣的話,到時候離裹兒爲衛氏誕下的子嗣,算是擁有兩家血脈,繼承了潯陽王府一脈的部分法統,說不得陛下就接受了……
可是那次設下的死局,竟然失敗。
後續又接連爆出衛少玄攜鼎劍失蹤、江州道行軍大總管職位被擼下來等事件。
那位樑王叔纔開始轉向,與父王意見相左起來,因爲已經沒有了必贏的把握。
現在不僅是要求魏王府不要動離裹兒,甚至連離閒、離大郎這對父子都不要輕舉妄動,暫且放着,視後續陛下的態度而定。
畢竟相比於衛氏死敵、你死我活的相王府一脈,遠離風暴中心洛陽、空如白紙的潯陽王府,肯定是更溫和一些的,更容易達成某種利益聯結。
至於當初假信使設局一事……
用取得過相王信物的樑王叔笑語的話說,潯陽王一家只要不傻,恨或忌憚起來的肯定就不止他們衛氏,還有相王府。
其實那場局的前因後果,衛少奇並不太清楚,當時他不在洛陽王府,事後只知道是樑王叔具體操刀的,魏王府這邊只負責實施……
至於樑王叔有沒有和朝堂上那位白蓮花似的相王殿下在其中達成某種默契……
衛少奇也曾好奇問過父王,記得當時父王只是眼神幽深的看了眼他,接着意味深長的道了一句:政治的特點就是沒有真相,最好的就是你怎麼利用它就行了……
衛少奇眼神晦暗,思索間,馬車外傳來一陣清亮馬蹄聲。
秦纓走出了楓樹林,攜帶獵物滿載而歸。
衛少奇揉了把臉,露出一張燦爛笑臉,走下馬車,迎了上去。
……
“衛公子的手沒事吧?”
“哈哈沒事了,小傷小傷,這次不夠盡興,下次秦小娘子還想秋獵,務必叫我。”
“再看吧。對了,那刺蝟送你了,拿回去吧。”
“好、好的。”
“阿翁說,刺蝟全身都是上好藥膳,刺蝟皮可以消腫止痛,衛公子還可以把它的腎鞭泡酒喝,有提神醒目、健身壯骨的功效。”
“秦小娘子真是……真是太體貼了。”
“剛剛瞧見抓它,就是看衛公子氣虛想着給衛公子你補一補,誰曾想你空手接……”秦纓嘀咕。
“……”衛少奇。
這趟秋獵算是滿載而歸。
要是沒有遇到那隻該死的刺蝟的話,就更好了……衛少奇覺得。
秦、衛二人騎在馬上,帶領一行騎士隊伍,穿過了潯陽城東城門。
期間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着。
只不過緊跟在秦纓後面的衛少奇的臉色就顯得有些怪異了,偶爾笑的比哭還難看。
衆人路過一條條人聲鼎沸的大街,來到了靜宜庭。
衛少奇保持微笑,目送胡服背弓、英姿颯爽的微胖秦家女身影消失門內。
周圍的鮮卑侍衛們,不少人微微側目看向自家公子包紮繃帶、滲出鮮血的手掌。
衛少奇扭頭離開。
臉上笑容消失不見。
他一頭鑽進奢華馬車內,板臉朝一直尾隨等待的王冷然道:
“走吧,回去。”
“是,三公子。”
“對了,七娘呢?”
衛少奇好奇問。
王冷然道:“上午咱們出城打獵前,聽下面人說,安惠公主又去了星子坊那邊施粥派衣。”
衛少奇聞言,面色不耐,擺擺手:
“走,過去接她,晚上得讓七娘去約下秦纓吃頓飯,七娘同是女子,更管用。”
“是,三公子。”
衛少奇轉頭,看向車窗外的風景,有些出神。
不一會兒,馬車進入了星子坊。
靠近了安惠郡主以往施粥派衣的地方。
衛少奇回過神來,伸長些脖子,朝那邊張望。
他臉色一愣:
“怎麼有兩個粥棚在一起?七娘一個不夠,又設了一座?”
衛少奇說到一半,發現不對勁,眯眼細瞧了下那處多出來粥棚上方掛的旗子,好奇念道:
“怎麼還有旗子……庇寒所?文鄒鄒的,七娘怎麼還有閒工夫取名?”
“庇寒所?”
原本王冷然一臉不解,聽到這名字,臉色恍然道:
“這不是潯陽王府那個小公主設立的慈善堂嗎?卑職有所耳聞,好像最初是負責庇護潯陽城的寒士文人,提供溫飽,後來好像還免費發放一些潯陽王府用不上的糧食衣物給星子坊的窮人,防止鋪張浪費,每逢大的節日也會做些針對平民的慈善……”
衛少奇皺眉:
“潯陽王府的慈善堂?怎麼靠七娘這麼近……等等!”
他陡然變色。
下一秒,王冷然看見衛少奇火急火燎的跳下了馬車,拋下他們,踢開排隊人羣,衝到了前方的粥棚處。
“七娘?你在別人粥棚幹嘛?”
粥棚前的擁擠人羣裡,一聲疑惑嗓音過後,當即再響起一道屬於衛少奇的勃然大怒聲音:
“離,扶,蘇!好小子,你還敢來騷擾七娘?你找死!”
前方粥棚處,站在蒙面紗衛安惠身邊一起派粥的某道雞賊身影,“唰”的一下,丟下粥碗,扭頭跑路。
“伱給老子站住,有種別跑,別跑!”衛少奇眼睛死死盯着這廝,拼命推開面前人羣,往前追了一段。
最後,勞累秋獵了一天又增傷添彩的他,氣喘吁吁,兩手撐着膝蓋,含恨目送離大郎背影溜走……
周圍一衆吃瓜羣衆眼神怪異,衛少奇黑着臉的把衛安惠拽走,不時怒吼一聲:“看什麼看,都給老子滾!”
“三哥,莫兇他們……”
“七娘你別說話!”後面追上來的鮮卑侍衛們,感受到了自家公子的怒火,開始埋頭粗魯的推開百姓們,給公子開路。
衛少奇把衛安惠拉回了她的轎輦。
剛剛坐下,他滿臉惱火問:
“七娘,你剛剛在幹嘛?!”
“派粥。”她柔柔說。
衛少奇劈頭蓋臉的質問:“派粥你派到人家粥棚去了?這混蛋怎麼也在這裡?你不知道躲着他點?上次雲水閣的事情,你還沒有長教訓?什麼人都信?
“讓你等的人不是千叮呤萬囑咐說清楚了嗎,你怎麼和不認識人聊上了,還給他泡茶?”
衛安惠看了眼氣勢洶洶的堂兄,低頭解釋:
“三哥,他說,他不是不懷好意過來的,是被他阿妹喊來派粥,所以正好遇到。他還說,上次雲水閣的事情是誤會,他很抱歉,不是有意冒犯的。”
不等衛少奇說話,她又小聲說:
“三哥,其實他人也不壞,沒做什麼無禮之事,剛剛就是一起派粥,簡單聊了幾句。
“而且還是我自己過去的,正好把他之前遺漏的袍子還給他。”
衛少奇聽着聽着,太陽穴充血鼓起,壓着怒氣道:
“那破衣服你還洗乾淨還他?不知道找個茅坑扔了?”
“別人的東西,要物歸原主。”衛安惠堅持道。
看見她這一雙清澈眼睛,衛少奇深呼吸一口氣,壓低聲問:
“你回答我,他……他髒手有沒有碰過你?”
“沒有。他非登徒子。”
“算他識趣,敢碰我衛家女兒一根汗毛,手給他剁了!就算姓離又怎樣!”
衛少奇甩袖,臉色有些陰沉的警告道:
“下次派粥,三哥我陪你,以後你不要再和他說話,知道嗎?”
“三哥……”
“嗯?”
“知……知道了。”
衛少奇準備下車,走之前,他回頭問:
“七娘,上次在雲水閣,他誤入包廂,你爲何不來隔壁找三哥?”
衛安惠低頭:“忘了。”
“忘了?”
衛安惠手指頭揪在一起。
“三哥不是在隔壁包廂,見秦家姐姐嗎,我怕過去打擾了三哥。”
“是嗎,只是怕打擾三哥嗎,確定不是怕別的?”
衛少奇盯着她看了會兒,忽然聲音柔了下來:
“七娘,三哥不是不講理的人,你怕三哥做什麼?以後有什麼事,你要第一時間告訴三哥,不準再同情心氾濫了,前幾次是運氣好,沒有遇到壞人。
“這裡不是洛陽,樑王叔他們都不在,外面壞人多的很,三哥也是擔心你被人傷害,畢竟你這麼小,這麼單純,什麼都不懂,三哥很擔心你,明白嗎。”
“明白了,三哥,是爲我好。”
“沒錯,你記住,咱們衛氏的敵人很多,很多人想對你不懷好意,剛剛那個姓離的說不準也是,這些壞人套路太多了,這世上只有自家人最可靠明白嗎?有什麼事,第一時間告訴三哥,三哥保護你!”
“好,三哥。”
衛安惠笑了下,點頭:“安惠下次不會了。”
“七娘真乖。”
哄得差不多,衛少奇微笑離開。
走下馬車,他笑容收斂,表情十分不爽的回到了自己馬車。
當即吩咐王冷然:
“以後派人盯着,不準再發生今日事情。”
“是,三公子。”
王冷然用力點頭。
衛少奇沉默了會兒,忽然道:
“本公子考慮了下,這不是個好苗頭,得立馬上報給王府。”
“什麼苗頭?”
衛少奇一句沒由來話語,令王冷然一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他嘗試問:“三公子是說離大郎又來騷擾郡主……”
“不是!他也配?”
衛少奇突然生氣大聲說了句,旋即恢復如常,冷臉繼續道:
“本公子是說離大郎與秦纓的事!
“潯陽王府這是早早就想和左武衛大將軍家聯姻!”
王冷然小聲道:
“這不很正常,秦家現在炙手可熱,哪方勢力都想交好巴結。”
衛少奇擺擺手:
“不,本公子想了下,上次雲水閣包廂的事情不能就這麼簡單做罷,咱們須把此事全須全尾的上報回去,就說……潯陽王府不老實,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尋求與掌握軍權的秦家聯姻之事,就是明證,企圖可見一斑。
“這事不僅要讓咱們魏王府知道,還要讓樑王府那邊知道,讓咱們衛氏所有人都知道,看看樑王叔什麼反應,看還壓不壓這潯陽王府!豈能繼續放任。”
王冷然立馬秒懂,衛少奇作爲魏王第三子,自然是堅定的走魏王府路線的,對於樑王府的路線十分不滿,視爲軟弱保守,是衛氏內部阻礙魏王府的聲音。
“樑王叔還是太仁慈了,離衛之爭本就是你死我活,哪裡有什麼退路?
“即使是潯陽王,試問,他和相王關係近,還是和父王、樑王叔關係近?他們都姓離,親兄弟血濃於水的,怎麼能還抱期望?
“人一旦有退路了,就會懦弱退縮,什麼事也幹不成。船大難掉頭,瞻前顧後,只會拖累咱們真正的大事!
“王刺史,你說是不是?”
“啊,是是是。”
這種內部路線之爭,不管是魏王還是樑王,王冷然都惹不起,此刻面對衛少奇投來的陰沉眼神,他無可置喙,低頭應和。
衛少奇臉色稍緩,淡淡道:
“上報的事情,你也一起,算是給本公子作證。
“我倒要看看,樑王叔怎麼迴應,這離、秦聯姻的苗頭還管不管了?
“總不能讓一個姓離的外人搶了他親侄子的婚吧?”
“三公子所言極是。”
衛少奇笑了:
“真照這樣下去,什麼都讓都忍,不敲打不反擊,乾脆讓潯陽王府騎在我們衛氏頭上算了,行,認個祖宗挺好的,咱們都等着掉腦袋唄。”
“三公子說笑了。”
王冷然似是想到什麼,小心翼翼問:
“三公子,您大老遠的帶安惠公主來,該不會是樑王殿下那邊的安排,這……難道是您來江州的第三件事……”
王冷然立馬閉嘴,因爲衛少奇投來了一道冷冷眼光。
“有些事,不該你問的,不要問。”
王冷然噤若寒蟬。
少頃,衛少奇長吐一口氣,閉目養神。
某刻,不知想到了什麼,咬牙啐聲道:
“太宗子嗣怎麼會出這等雞賊無恥之輩,簡直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