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顛簸聲,讓氣氛愈發寂靜。
過了一會兒,離大郎纔開口。
“所以秦纓她到底怎麼了?”
歐陽戎板臉:“你說她怎麼了。”
“我這不是沒發生啥嗎?”
他再度反問:“你還想發生啥。”
“檀郎,反正我今天啥也沒做。我現在去找她吧,就這麼和她說,反正實話實說。”
歐陽戎看了眼面前攤手的好友,皺眉道:
“但是那什麼玉人茶道,是你自己點的,你是想做的,只能說,後面發生了意外,纔沒讓你犯錯。
“所以秦小娘子這次生氣,不是沒有道理的,要我我也生氣,你不能說她無理取鬧,也不能以爲,自己啥也沒做,解釋清楚自己清白就行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歸根結底還是態度問題,態度很重要,大郎,你要端正下態度。
“而端正態度前,你不能騙自己,得捫心自問下,先把這件事給定性好。”
“好,我端正,我自問,我定性。”
離大郎點點頭,臉色十分認真的請教道:
“那檀郎,伱以前是怎麼哄好謝姑娘的?怎麼做出表態的?”
歐陽戎瞪眼:“你問我幹嘛,我又沒像大郎你這樣過。”
離大郎嘆氣:
“確實,我只是相親破裂,距離終點還沒個影呢,不像檀郎你那樣,你那邊性質應該更嚴重纔對。”
“閉嘴。”
歐陽戎面無表情,鄭重指出:
“讓你反思定性,不是讓你給我定性,現在說你的事,別顧左右而言他。”
“好吧。”
離大郎有點垂頭喪氣,擡手放下了車窗簾,輕聲道:
“剛剛我差點給檀郎惹了麻煩,檀郎辛苦了。”
歐陽戎哼唧:“知道就好。”
離大郎擡頭又問:
“對了,秦纓爲何來雲水閣,好端端的她和衛少奇喝什麼茶。”
“你說呢?”
歐陽戎無語,恨不得狠狠敲醒反應有些遲鈍的好友:
“你牆角都要被人家小鋤頭挖光了,你還擱這問十萬個爲什麼。”
“額,爲什麼挖光了?”離大郎一愣。
“……”
“哦哦。”
他臉色反應過來,一邊揉了把臉,一邊自語:
“衛少奇是要追求秦纓是吧,衛氏也想要聯姻秦家。”
“嗯。”歐陽戎頷首:“你想想怎麼應對。”
離大郎嘀咕:“應對什麼,他追究就追求唄。”
“你說什麼?”他瞅去。
“沒……沒什麼。”
歐陽戎皺眉看了看離大郎。
總覺得對這小子愈發的看不順眼。
俄頃,他思索覆盤了下,輕嘆道:
“咱們此前的方向都搞錯了,之前的注意力全被那位突如其來的安惠郡主吸引了,原來衛少奇來潯陽城還有一個目標是秦纓,以此推進秦衛聯姻,真是好算盤啊。”
想起什麼,歐陽戎表情嚴肅道;
“大郎,你知不知道,因爲今日你喝什麼玉人茶道的事情,導致秦小娘子答應了衛少奇,讓他後日跟隨她出城打獵。”
他語氣有些不滿。
卻沒想到離大郎聽完後,不氣反喜,樂呵呵道:
“什麼?跟她出城打獵,那這位魏王府三公子肯定要後悔了,搞不懂這些人怎麼盡往火坑裡跳。”
“……”
離大郎收斂表情,沉默了下道:
“檀郎一直說我理虧,意思是說錯全在我,可她不也有做的不對之處。
“她早上說上午要出城秋獵,還邀請我一起去,雖然我找藉口拒絕了,可現在看,她其實一開始就知道我不去,只是問問而已。
“她上午也沒去秋獵,而是來了雲水閣,和那個衛少奇見面。”
說到這裡,離大郎不再言語,扭過頭去。
歐陽戎嘆氣:
“可人家,可能只是應付長輩安排,看樣子,後來在衛少奇那裡,都已經明確拒絕了。”
離大郎打斷:
“檀郎,歸根結底,她沒對我完全坦白,我也沒對她完全坦白。
“其實有一件事,咱們必須都得承認,那就是,秦纓請對我,其實也沒有多少喜歡,不是嗎。”
歐陽戎默然。
話題陷入僵局。
過了一會兒,歐陽戎緩緩開口:
“但是你要去哄……去道個歉。
“特別是現在有了衛氏入場,他們盯着聯姻秦家這塊肥肉呢,不可讓他們得逞。
“之前明明還是好好的關係的,咱們得維持住,不能讓她恨你,再做什麼賭氣之事,最後便宜了衛氏。”
他揉了把臉,轉而打開些車窗,透透氣。
歐陽戎迎面吹着冷風,說道:
“而且不光是站在利益得失角度,站在朋友角度,衛少奇不是良人,此人暴虐易怒,卻喜歡僞裝演戲,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在秦小娘子面前可能也演戲,不可坐視秦小娘子被這種人誆騙。”
“有道理。”
離大郎點頭認同,頓了頓,瞅向歐陽戎道:
“不過咱們和秦纓再怎麼,應該也不至於交惡。”
“爲何篤定?”
“因爲有檀郎在啊,不光秦纓,能感受到,那位秦老爺子對檀郎也很欣賞,也有好感。”
歐陽戎抿脣不語。
離大郎東張西望,在車廂內翻找起來。
“你找什麼呢。”
“有沒有多餘的外袍,我有點冷。”
剛剛走的匆忙,他外袍留在了地字號包廂。
歐陽戎平靜道:
“你是怕穿成這樣回府,被離伯父發現,吃不了兜着走吧。”
離大郎小聲辯解:
“不是穿裡衣了嘛,檀郎怎麼說的好像我沒穿衣服一樣。”
“別翻了,我車廂裡有什麼我也不知道,你別給我翻出個香囊來。”
“不愧是檀郎。”
離大郎感慨。
歐陽戎一副懷疑眼神,上下打量離大郎。
“檀郎在看什麼呢。”
“你都穿成這樣了,你還說只是喝茶,沒發生什麼。”
歐陽戎頗爲無語:
“也不怪人家衛少奇和你拼命,衣衫不整,誰看誰都急。”
離大郎臉色回憶道:“真沒騙人,其實當時,聊了兩句,我就已經意識到,她是走錯包廂了,或者說被安排錯了,不是玉人茶道的那種茶藝師。我當時就猜測,她可能是個新來的茶藝師,不整那些不正經的。”
歐陽戎嘆氣:“幸虧你不笨,沒有憋壞了亂來。”
“什麼憋壞了,檀郎別瞎說。”
離大郎糾正了下某人。
“那咱們進去時,你爲何脫了外套,躺人家膝上?”
“我喝茶的習慣,先枕着茶藝師的腿,眯睡一會兒,聞着茶香,一下就睡着了,檀郎也可以試試,醒來整個人都很輕鬆,這也是我喜歡去雲水閣三樓的原因。
“所以,我當時也是這麼要求她的,她猶豫了下,問我是不是太累了,我說是,她低頭說可以,但要守諾。
“檀郎,其實我當時心裡是覺得她會拒絕的,卻沒想到同意了,問她爲什麼答應,你知道她怎麼回答的嗎?”
“如何答你?”
“她當時擡頭,膽怯卻又大膽的盯着我的眼睛,說,你眼睛不會騙人,你是好人,肯定不會欺負我,而且……你好像很累。”
歐陽戎問:“然後呢?”
“什麼然後,你想聽什麼然後了,然後我不就脫了外袍,躺下了嗎,再然後就是迷糊要睡着了,被你敲門吵醒,後面又被衛少奇破門而入,就成現在這樣了……”
“哦,現在知道她衛氏郡主身份,什麼感受?”
“只能嘆一句緣分。”
歐陽戎不說話了,似是消化。
離大郎欲言又止,這時歐陽戎忽然問:
“她是不是在等人?”
“什麼等人。”
“這個安惠郡主,待在地字號包廂做什麼?這間包廂不是被你訂了嗎。”
離大郎尋思道:“可能是走錯了吧。”
“走錯了,那她也還是來了,沒走錯,那估計就是在另一間包廂待着了,你雖然遇不到了,但是……”
歐陽戎話語頓住,鎖眉思索道:
“衛少奇在天字號包廂,和秦纓見面喝茶,衛安惠在旁邊包廂待着,這是爲何?
“難道是在等衛少奇嗎?還是說,準備介紹出去,和秦纓見面拉關係?
“可是既然這麼關心照顧她,爲何安心讓衛安惠一個人呆在包廂裡,那些侍衛們呢,爲何不帶上來?”
歐陽戎自語,一連串問題,讓離大郎愣住,撓撓頭:
“檀郎能想到的真多啊。”
“不是我想的多,是本就有點蹊蹺。”
“那檀郎覺得是怎麼回事?”
歐陽戎沉默了下,眯眼道:
“你回去,趕緊把秦小娘子那邊處理好,然後再打探下。”
“打探什麼?”
“你是我看看,秦小娘子這回是不是並非一個人過來的,是不是還有一位同姓的兄長或者弟弟,也秘密來了潯陽城,就和衛少奇等待她一樣,衛安惠也是在等待那人,甚至可能……把你誤認爲成了那人。”
離大郎身子微微後仰,打量歐陽戎。
他摸了摸後腦勺,有些歎爲觀止:
“檀郎的腦袋怎麼轉的如此之快。”
“別誇了,誇也沒用,該說的我還是得說。記得我和你交代什麼了嗎?”
“記得。”離大郎搗蒜般點頭。
“行,那去吧。”
馬車停靠在潯陽王府門口,歐陽戎直接脫下外袍,遞給離大郎。
擺了擺手。
等到送走離大郎,他長鬆一口氣,轉頭吩咐阿力返回江州大堂。
……
“檀郎是說,需要葉薇睞以前的贖身契約?”
“嗯,嬸孃應該有保留吧。”
“檀郎當初不是讓妾身把它撕了嗎,唔,有倒是有,妾身記得把它放在了箱子裡,得去找找。”
“是讓你撕了,但也知道嬸孃你大概率會悄悄留一下……好得,多謝嬸孃。”
槐葉巷宅邸,一間花廳內,甄淑媛有些好奇的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平靜侄兒,她轉身出門,回臥室取東西。
歐陽戎目送嬸孃婀娜背影消失在門口。
上午他把離大郎送回王府,又在江州大堂忙碌了大半天,下值一回家,他就找上了甄淑媛,來討要某物。
少傾,他帶着當初幫葉薇睞贖身的市契文書,返回了飲冰齋。
剛走進屋內,就看到葉薇睞正在書桌邊端坐,一隻手撐着下巴,垂目翻閱一本大部頭。
這段日子,白毛丫頭一直在讀書學習,性子肉眼可見的安靜了不少,漸漸養出了一股書卷氣。
歐陽戎走到桌邊,葉薇睞回過神,連忙掩書起身:“檀郎你回來了。”
歐陽戎兩隻大手放在她肩膀上,輕輕按回了座位:“這兩日上午,都是你親自去星子坊貞光街的吧?沒有讓半細她們代勞?”
葉薇睞小拇指撩了下耳畔鬢髮,淺笑點頭:“沒有,沒忘檀郎吩咐,都是奴家去的。”
“嗯,那就行。”歐陽戎叮囑了一番:“記得按時去買花果,順便經過貞光街的院子,看一看牆頭的花盆。”
葉薇睞伸手撫摸歐陽戎有些消瘦的右臉龐,眼底有點心疼,同時問:“檀郎讓奴兒去,是不放心其他人嗎,那邊有重要的事?”
歐陽戎不置可否,擡手蓋住了她捧他臉的纖細小手:“中途沒發生什麼異常之事吧?”
“異常之事?”
葉薇睞小臉思索,搖了搖頭,小聲問:
“是秦將軍家最近有什麼事嗎?檀郎怎麼又重視起來了,讓奴兒去盯着那花盆信號。”
歐陽戎垂眸不答。
只是輕聲說:“明日繼續去。”
“好的,檀郎。”
歐陽戎伸手揉了揉白毛丫鬟的小腦袋,沒由來的問道:
“薇睞還恨那個叫容真的女史嗎?”
葉薇睞頓時安靜下來,低下小腦袋,兩手擺放了下桌上書籍,將其整理歸類了下,片刻後,低吟:
“以前恨,現在……好些了,更多的是明白,她高傲無視人並不是沒有道理的,與其痛恨,不如提升自己。”
“有進步。”
歐陽戎笑說。
葉薇睞小聲道:“其實還有最重要一點。”
“什麼?”
葉薇睞偏轉開目光:“聽說檀郎與她最近走的很近。”
“聽誰說的?”歐陽戎不禁問。
葉薇睞多看了眼他,低聲:
“那個叫墨之女仙的小傢伙,她還說,容真是什麼壞女人。”
歐陽戎嘴角不禁抽搐了下。
“薇睞少聽她胡說八道。”
他一本正經的叮囑。
她歪頭:“是壞女人胡說八道,還是走很近胡說八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