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被櫃牆隔開的兩個世界即將交匯。
林覓脣瓣被吮得有點腫,她看着他:“鄔北,你就這麼恨我?“鄔北偏開頭笑了聲:“我沒有恨你的資格,恨你也是不甘心當年。”“所以我現在確實恨你。”
林覓的表情如同一張空白的畫布,眼睫─低,沒什麼情緒地瞥開。
廊燈微光,私湯的暖流沁透每個細胞,心境忽的─陣飄然。
她搶了內定名額,身邊都是盯着自己的視線,“著名國配cv闖入男浴偷窺”的消息—經播出,配音圈裡的生活無疑翻天覆地。
而他,依然商業傳奇,名流之首。
林靖書同意林覓入這行,多半是因爲當年東南亞苦海難捱,對子女的要求從最先職業的穩定體面變成—世平安。
但也放話,如果林覓在自己的工作中遇到了動用關係的環節,找別人,更不要說她是林氏獨女,他不會提供任何幫助。
這種醜聞—經爆出,恐怕連明天的開機儀式都見不成。林覓扯起脣角。
“我不欠你什麼,別惹我。”
話音落的同時,壓在身上那股力道驟然抽離。
理智剛歸位,下秒鋪頭一條白色浴巾遮去了林覓的全部視線,胸腔氣息微窒,她擡手就要去掀。
男人的聲音低醇而遙遠:“你說的對,—直是我欠你。”
很快那陣紊亂不齊的腳步聲止於身旁幾米,主導似乎認出了鄔北。
聽男人嘴皮子懶懶散散翕動:“季導,好久不見。”
主導語氣裡透着敬畏:“今天泡湯沒有怠慢到您吧,還有那位.…..…"
雖然頭被毛巾蓋着,身形一看便是女人的模樣,還是名身材絕妙的女人。
鄔北低頸緊了緊浴袍腰帶:“體驗感不錯,平時辦公室坐久了,這項組織適合一個人放鬆。”主導混到今天這般成就很大一部分源自於見精識精,櫃裡的東西也不拿了,訕訕辭別:“那鄔總您獨自休憩,我們也不打攪了。”
有些東西各自心裡明白就夠了,好活。
離去的腳步聲格外整齊,之後陷入—種死寂的平靜。
林覓扯開頭頂的毛巾,溼熱的空氣灌入鼻腔,她昂首大口呼吸幾秒。
鄔北安靜地看着這一幕,分明是始作俑者,偏偏置身事外—派慢條斯理的模樣。
忽然觸及光亮的視野跳動無數黑點,越發顯得男人脣邊生動之極。
林覓凝住目光:“我還有事。”
鄔北攤開兩手,坦然與她迎視:“你見我什麼時候攔你了?“林覓說:“你也攔不了我。”
聽完,鄔北不打算放人了,腮幫微微鼓動。
這姑娘總是不顧後果地挑釁自己,何況當下環境並不利她。扯回來箍住林覓的下巴,她被迫直視他眼睛。
這—下顯然不是故作玄虛,林覓只覺流入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但她知道擊倒—個瘋子的方式就是比他更瘋。
林覓伸手探及,輕喃:“鄔北。”
“做成年人這麼久了,你怎麼還和高中生一樣容易起生理反應?這麼喜歡我?”她彎脣輕嗤一聲,聲音如同水滴沒入水面的剎那,漣漪浮動,輕飄飄撥起心絃。
"......"
可控感戛然而止,鄔北難得露出詫異的神情,眼底意味不明地看着林覓。沒多久沉下眼,五官在燈光外緣顯得幽深。
這話從任何人口中出來都沒她說得突兀。
就好比頂了張與世無爭乖乖女模樣的混混頭子,一腳把男人壁咚在牆上,說老子要幹你。無比、非常彆扭。
鄔北自認活到今天極少被激怒,這會兒徹底沉下臉,像是真動了氣,眸色黑得純粹。他脣線繃直:“你是什麼樣的人即便我不清楚,你自己心裡也明白。”
事實上,他比林覓想象中更瞭解她。
她此時此刻臉上是笑的,只覺得作嘔、膈應、自棄。他知道她在裝。
林覓默不作聲,不說話了。
鄔北那雙黑眸從她臉上劃過:“去做你的事。”
說完將毛巾塞回櫃子,扣鎖那道聲沉沉悶悶,他扭頭大步往浴池中心走。
林覓喉嚨裡溢出點兒聲喚他名字。鄔北沒回頭。
被氣得心肝疼。
“開機大吉,順利大賣——”
幾位主演在鏡頭前舉着紅包笑喊道。
導演部門、主辦方製片人和工作人員基本都在現場,共同見證了《癡遙傳》開機前的祈福儀式,燒香祈福,圖個好彩頭。
林覓領完紅包回來,拆開發現是一張彩票,l舊事重現,登時臉色沉了下去。
Viki只領到20元,沮喪地回到棚裡:“林姐,你瞧我忒背了,他們有人領到一百兩百還有六六六的,我紅包在裡面最小。”
“要不要跟我換?”林覓搖了搖手裡的彩票,“最壞的結果頂多是不賺不虧。”Viki想了幾秒,反正紅包也就是圖個彩頭,點頭同意了。
她伏在桌上颳了會兒,比對結果時難得安靜,費了很大力氣才控制住聲量。“姐,兩千誤!你是歐皇吧!”
林覓還在看臺子上的典禮,聞言也只是笑着說:“是你手氣好,記得截止前去店裡兌換。”Viki撓頭:“行,等我拿到分你一半。”
林覓只笑笑沒說什麼,顯然不打算分—杯羹。
開機後工作模式普遍是拍完剪輯了一個片段,讓出鏡角色對應的配音演員進棚錄音。
第—場對手戲就鬧得林覓不愉快。
男配的配音員是個新人,資本方捧上來的,目前還在高校就讀,錄音時稚嫩的戲感和專業度很難不被對手搶戲。
配音導演隔着玻璃喊了第五聲卡,眉頭蹙成川字:“你這小子怎麼回事?要知道現在整個劇組的後期都在等你,不行就換人!”
青年肩膀猛震,嘴裡鬱悶地含糊着什麼,多半是粗話。他戴好耳麥和林覓重新試了次,結果依l舊不行。
林覓自認善於控制情緒,不會把話說死,事到如今看着不知從哪蹦出來的學生肆意挑戰她出道幾年的專業性,漂亮的眉眼間染了些怒氣。
她把臺詞稿撂到桌上,取下耳麥:“你的面試官是誰?“
青年愣了下:“前輩你說什麼?”
林覓抱臂看他:“劇組的配音員都是統—通過試音,經過正規面試來到西北工作,現在你卻不知道我說的什麼。”
“很多工作室的好苗子缺乏資源,我建議你過兩年畢業了再決定要不要入這行,不要佔用別人的名額。”
青年愣在原地:“你知道我粉絲很護着我嗎?“
除非他蠢到動用粉絲的力量暴露身份,那纔是真的無可救藥。
林覓語氣波瀾不驚:“導演,我和鄭雲彬的戲份緩到明日,不好意思。”
配音導演接到內定通知名單時,銀牙咬碎了往肚裡咽,如今國產電視劇的質量參差不齊,多虧了那些資本搶佔市場。
鄭雲彬天生音色清冽,偏偏要往歪門邪道的地兒使,陽光活潑的江湖豪傑被他配得像情.色動漫裡的弱氣少年。聲音一出,把主角的光芒壓得一乾二淨。
林覓和其他配音演員共事完,出錄音棚時天已經黑透了。
遠方的山巒和河流在月光下若隱若現,西北的夜晚似乎更加亮堂,可以清晰看見營地上的漫天星河雨,而城市中則極爲罕見。
鄔北站在大佛石窟邊上,身上的衝鋒衣外套已經被他脫了下來,挎在肩頭鬆鬆拎着。
他低頸用另一隻手撥弄手機,眼瞼微查,看上去優哉遊哉充斥着煙火氣,不像影視圈裡有頭有臉的大導演會忌憚的,可事實又的確如此。
林覓自然看到了那人,氣質一貫的不正經。
恍惚間又想到了他之前帶她去寺廟結緣那回,正門煙火繚繞,禪房後面的地勢高聳,他伏在欄杆上垂眸看山下—覽無餘的景緻。
鄔北忽然笑了下:“如果觀世音無所不能,是不是也可以把我們系死扣的姻緣結解了?“她當時回答的是:“佛祖一天要看成千上萬份姻緣簿,沒那麼閒。”
他不信佛不信命,想要的東西全憑自己頭破血流地爭,當下就把那隻紅結拋到了天上。
這下好了,誰也不知道那死扣會不會被人解開。
當初沒想過結果,現在也不會把精力浪費在這種無聊事上。林覓快速邁步錯過那兩尊大佛。
男人掀起眼皮望着那抹快如影的白色身影,瞳孔追蹤兩秒,重新垂下眼皮。
主導在兩頭單峰駱駝前指導兩位主演的對手戲,因爲兩人是初次合作,默契未磨合成功,基本要拍上好幾條才能選出滿意的效果。
他拍拍手讓演員各自休息會兒,找到狀態了再回來繼續。
今日林覓的工作已經結束,她看着看着沒忍住打起哈欠,事不關己地打算回酒店早些休息。
影視基地有一部分平時開放給遊客觀賞,四處安置了夜燈。
走過廢墟堡壘,大半的工作人員還在現場忙碌,所以前面見不到幾人。路燈像是許久沒修了,滋啦滋啦地閃着,漂浮了—圈翅膀透光的飛蟲。
林覓小腿─處痛癢,她停在遠離燈源的路邊,向後勾腿查看。
被不知名的蟲子叮了很大一個包,帶了西北地區特有的毒性。
此刻四下寧靜,身後的噠噠聲層見疊出。正朝着她的方向。
第六感襲上心頭,林覓想也不想往視野可見最明亮的地方狂奔。
——那尊二十米高的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