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覓的額頭和背上起了一層細密的汗,她從被子裡露出光溜溜的肩膀,窗外一道金黃色的弧線衝上天際。
她順着火箭頭緩緩把手舉起來,再突然張開五指,和璀璨的煙花一同綻放。
煙花散盡,鄔北往上拋了顆軟糖,昂首精準含住,腮幫子一動一動。
林覓朝他伸出手,掌心裡似乎飄着煙火餘燼的硝煙味。
鄔北換了一邊腿抻長,嗓音帶鼻音,隨性散漫: “鯊魚、愛心、小熊,要哪個?”
林覓揚眉: “鯊魚。”
“會選,挑了個最大的。”
林覓兩指拎着鯊魚頭,抱着被子湊到牀沿: “你戒菸就靠這個?”
她渾身熱熱的,像個火爐。鄔北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柔軟的黑髮垂在雪白的被褥上,兩顆葡萄眼定定看着他手裡的軟糖包裝。
林覓長得漂亮,夢中初戀一般的長相放在哪個階段都引人注目。很少有男的看到這張臉,第一反應是考慮這副完美皮襄下的內涵,鄔北也不免落俗。
他無法探究女友小腦袋瓜子裡的世界,垂眸笑了下: "怎麼,現在連糖都要戒?"
林覓咬了一口鯊魚軟糖,酸酸甜甜的藍莓味在舌尖漫開,小時候的記憶。她沒有限制他的意思: "就是問問,我爸戒菸這麼多年都沒成功過,以爲挺困難的。"
鄔北伸出手,修長的指尖在她臉上碰了下,眸色沉得像煙花夜過後的孤寂長空。他沒說困難,也沒說不難。
林覓似乎從沒聽過鄔北對她訴苦。
微信鈴聲打斷她的思緒,顯示的居然是江子燃的名兒。頓了頓,接通電話。
"學妹,四十分鐘了,我聯繫不上北哥,就想問問你們去哪兒了啊?"林覓纔想起這批人的存在:"……你們現在在哪?我們過來。"
“我們在這個……對,愛都酒店前邊站着。愛心的愛,都市的都,你和北哥導航過來吧,我們去錢櫃玩。"
林覓按下靜音,問鄔北:“這個酒店叫什麼名字?”
鄔北漫不經心道: "愛都。"
"……"
對面響起江子燃好幾聲喂。
手機被鄔北抽走: "別催,我們準備下來了。""下來?啊那就是說,你們真的在……"
鄔北隨手點了個鍵,掛了。
他說的太直白,雖然語氣表情是正經的,林覓雙臂耷拉在身體兩側,一陣羞恥。鄔北把她手從牀單上托起來,捏了捏細嫩的腕骨: "收拾一下,我們走了。"林覓點頭。
下去的時候四個男生和時檸側對着大門站,齊齊一排,像迎賓的門童,目光炯炯地盯着出口的方向看。
林覓還沒推開玻璃門,外邊不知誰帶頭起鬨,嗚了一聲,隨後噼裡啪啦響起的掌聲像新年鞭炮,瀰漫在寒冬臘月的空氣裡。
有路過的嘀咕這家酒店是不是在舉行什麼剪彩儀式。
鄔北坦坦蕩蕩邁下樓梯,把林覓擋在身後: “閒的慌是不是。”
“還是你們這對義氣,”張大炮嘿嘿調侃, “說不見就不見了,我們剛纔聊着呢,北哥和學妹上去續租房合同了,乾的正經事兒。"
鄔北林覓同居沒多久大家都猜到了,輔導員那邊的信息一對,小情侶還天天拉着手一塊出入學校,腦子稍微轉個彎都能想到。
鄔北笑笑,懶得解釋:“走,去錢櫃。”
江子燃在旁邊扭扭捏捏幾下: “等會兒我……前女友可能回來,你們不介意吧。”
吳俊看過去: "所以你剛剛一直玩手機爲的就這事?"
江子燃點頭。
一行人本就不少,多一個少一個也差不多,而且沒人會放過新年第一瓜的機會,看熱鬧不嫌事大,前女友來就來唄。
江子燃一頭紅髮徹底掉成金的,還長出了一大截黑色髮根。他煩惱地揪出一撮短髮: "我要不要學北哥剃個寸頭啊,有男人味些。"
時檸經過剛纔那幾十分鐘,很快和他們熟絡起來,她笑着說: “你們分手不是因爲頭髮的原因吧。"
江子燃解釋: "害就是我有次沒哄好她,她提分手我也來氣,一氣之下就分了。"
時檸說: “我覺得你們八成能複合。”
女生刀子嘴豆腐心,男生耐心不夠,一直是情侶問題中難解的一環。有心互相爲了對方改變,什麼都不是事兒。
站在一個紅燈前,林覓問時檸: "找到王京了嗎?"
時檸淡聲:“找到了,他說一直在找我但是微信消息發不出去,已經回去了。”林覓側頭看她,一雙透徹的眸子未起波瀾。
錢櫃在濘京最出名一條酒吧街上,一到晚上,同質化的包臀細高跟和染着七彩潮發的魑魅魍魎蹲在街頭抽菸,歐式假睫毛下蘊着狂歡後的惘然。
迎面是一座老橋,無數橙黃車燈交錯駛過,419的鼓聲前奏好似胸腔裡清晰了的心跳聲,混雜雞尾酒的空氣中砰砰不止。
江子燃點了個沉浸式全息房,大包,能將整個房間變成海底世界或熱帶森林。吳俊去橋邊鋪子買夜宵去了,回來時拎着一大袋烤串煎餃炒麪。
切了沒幾首歌,江子燃的前女友徐媛拉着幾個小姐妹過來了,熱辣短裙搭配長風衣,和外邊419的女孩子一樣不怕冷。
時檸沒有男伴,她們來之前屬於落單的。
徐媛屬於句句拋梗的女生,沒一會兒就拉着時檸親姐妹長親姐妹短的,一個眼角沒往江子燃那邊撂。
江子燃在外面買了個毛線帽,頭髮被遮得嚴嚴實實的,吳俊和他說話也愛答不理,等着徐媛主動找他破冰。
林覓收回眼,問身邊:“江子燃平時都這麼彆扭嗎?”
鄔北壓根沒關注那邊情況: "哪方面。"
壓低聲: “他前女友給他面子過來唱歌,就是想讓江子燃主動示弱,可是你看他腦袋仰得高高的,像只驕傲的公孔雀。”
她的比喻過於貼切,鄔北往江子燃身上落了眼,笑得肩膀微顫。
張大炮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笑什麼啊北哥?"
鄔北拍了下大炮肩,沉聲說: “讓吳俊叫江子燃那小子開竅點。”
張大炮瞬間明白,對吳俊耳語幾句,吳俊再傳給江子燃。
江子燃聽完表情更黑了,問吳俊是誰說的。找到源頭是那對情侶後,他扯了扯嘴角,讓吳俊把話傳回去。
昏暗中,林覓看不清他們嘴型說了什麼。最後話傳到鄔北耳中,他輕聳着眼,表情淡淡。
林覓沒看懂,清冽洌的眼睛望着他,等待下文。
鄔北垂眸看了幾秒,沉下頭頸。
林覓以爲他要說什麼,手撐着沙發座,把耳朵附了過去。
暖昧順着拉近的距離,抽絲剝繭地發酵,擴散。林覓鼻間都是他身上細微的烏木沉香味,帶着些許野性和深黑的禁忌,撥開理智外衣。
林覓睫羽輕微扇動。
鄔北朝她耳廓吹了口氣,那陣烏木沉香繚繞在林覓脖頸之間,久久未散去。
林覓這才反應過來被耍了,抽身靠後,溼漉漉的眼望他: “鄔北,我想聽聽他們說了什麼。”她聲音本就軟,此刻帶着刻意的撒嬌,令人有種說不上來的春風拂面。
果然,鄔北的眼一寸一寸變得黝黑,看不見的地方握住她後腰,目光勾勒衣料之下被他吮出紅痕的部位。
她鮮少撒嬌,所以他更加受不了她突然的嘉獎。啞着聲:“江子燃說他是我們play中的一環。”
林覓面色凝固,頓覺無趣。祝他在追女孩這條道上一路順風吧。
輪到徐媛接過麥克風,她點了首周杰倫的《大笨鐘》,隨着旋律吟唱。
早些年林覓也是周杰倫的忠實歌迷,小衆歌都背得滾瓜爛熟,一首《大笨鐘》不在話下,點着頭輕哼。
"我很大氣,我沒你小氣………發什麼神經,有理說不清。"唱到這,徐媛直勾勾盯着江子燃瞧,雙眼眯成了一條縫,彷彿要把對方吞噬。
林覓正嗑瓜子看着好戲,聽見吳俊說讓大家再點些歌,這是最後一首了。鄔北聞言打開小程序,準備點首新的。
徐媛唱到一半不想唱了,手舉起搖了搖麥克風: “下首是誰的?切了吧。”
鄔北撩起眼皮: "給我吧,另一個麥也給我。"
意思是小情侶合唱呢。
徐媛姨母笑遞出了話筒。
前奏舒緩響起,是周杰倫的《晴天》,歌名叫晴天,整首歌卻都在講述下雨的故事。
到第一句歌詞時,林覓接過麥克風未從迷茫中出來,耳邊先響起一道清凌凌的男聲,用周杰倫特色的咬字方式,訴說着內斂的傷感和脆弱。
男生的側顏被天花板上投來的紅色光束割裂,一半被滴滴答答的雨水澆溼,一半沁人而迷醉,陽光透過葉隙悄然溜下來。
沒想到他唱歌還挺好聽。
林覓舉起話筒,柔和的聲音在包廂中迴盪。
剛纔起一直玩手機的江子燃也熄屏,抱臂認真聽起這場堪稱專業級的“演唱會”。
落入尾聲,林覓擡眼與鄔北的目光交匯,沒有多餘的言語,漸漸變得嘶啞的情緒留在空氣中,夜越來越深了。
徐媛拉着時檸去衛生間好一會兒,遲遲無人回來。
林覓看着空蕩蕩的位置,側頭對鄔北說:“我去下衛生間。”鄔北拍她臀: “快去快回。”
走廊兩側是門牌號整齊排列的包廂,門隔音效果好,只隱約能聽見包廂裡傳來的音樂與歡聲笑語。
林覓本是勻速往衛生間走,包廂一聲刺耳的怒吼和酒瓶破碎聲硬生生逼停她的腳步。
“你他孃的怎麼辦事的,跑了?林家沒落到這種田地你們都搞不定?!”
心臟如懸鐵石般猛墜,她迅速找回理智,挪到門邊仔細聆聽包廂裡的談話內容。
"那車上就坐了林靖書老婆?""爺放心,應該撞死了。"
聽到穿插其中母親白娉的名字,林覓似乎已經傻了。面前是一張銅黃色的全身鏡,她擴着眼眶看着裡面同樣表情驚恐的女孩,曲膝緩緩滑落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