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以後,桃桃的表嫂子,拿着她那個在天津手錶廠當廠長的三姨夫吳慶春的回信,再一次來到司家樓。
表嫂子的三姨夫吳慶春廠長在信上說,可以安排康美雲同志到天津手錶廠上班,並讓她儘快趕到天津,進工廠報到,辦理上班手續。
桃桃媽把表嫂子黃會紅三姨夫吳慶春廠長的來信,反過來倒過去的看了好幾遍,雖然她一個字也不認識。然後,她把那一張信紙,當做寶貝似的疊放整齊,放進那個白皮信封,接着拉開家裡存錢的木匣子裡,珍藏了起來。
桃桃去天津手錶廠上班這樣的大事,這樣的好事,需要讓司家樓全村裡的人都知道。以後,桃桃就是吃商品糧的大城市的人了。而他們家,也就成了工人家屬。鱉蛋和桃桃媽商量,在桃桃走之前,要請一下以村支書爲首的村裡一班子領導人吃個飯。
村支書康能幹,村委會主任康廣東,會計康輝關,治保主任何鬆時,婦女主任金鳳玲,民兵營長汪紅旗等村裡的領導都如約而至。
桃桃要到天津去!桃桃要去天津手錶廠當工人!這是讓整個司家樓村都高興的大事,村裡所有的頭面人物全都應約而到。桃桃的四叔是生產隊的會計,也過來陪着村裡的領導入席。
天津手錶廠,那是一個多麼牛氣的廠子啊!現在,戴手錶的人,在農村,基本上就不多見。整個司家樓村,除了村支書康能幹,村委會主任康廣東和村會計康輝關他們三個戴手錶以外,幾百口子的村子,再也沒有人戴過手錶。前些年,鄉里的幹部,也就是吃商品糧的人,才戴得起手錶。而桃桃,居然要去天津手錶廠當工人,到時候,肯定能夠買到便宜的手錶,將來他們家的人,都能戴上手錶啦!而像治保主任何鬆時,婦女主任金鳳玲,民兵營長汪紅旗等村裡的有頭有臉的人物,也有可能戴上手錶啦!這些,都指望在天津手錶廠當工人的桃桃啦!
桃桃媽還有兩個嫂嫂加上桃桃四個人,忙活了頭天一下午和今天一個上午,終於在中午前準備好了這一頓豐盛的飯菜。
酒桌上,大家興高采烈。桃桃也坐上了酒桌,雖然在司家樓,女人是不上桌的,但是,這是爲桃桃舉辦的酒席啊,而且,她馬上就成爲了天津手錶廠的工人了。
酒桌上,少不了的,還有桃桃的貴人,介紹桃桃去天津手錶廠工作的她表嫂子黃會紅。
村裡領導都按照職位高低的順序向表嫂子敬酒,代表康鱉蛋全家還有司家樓村的幾百口子男女老少向她表示最衷心的感謝。
別看表嫂子是一個女同志,酒量可不小,喝酒也很豪爽,誰敬酒她都來者不拒,一一喝乾。
村裡領導也都按照職位的順序向桃桃敬酒,表示祝賀。桃桃一個小女孩不會喝酒,由她的幾個哥哥大胖二胖三胖代喝。
這頓酒席,大家都很滿意,都很高興。
兩天後,桃桃跟着她的表嫂子黃會紅離開了司家樓,去往天津。
桃桃的大哥大胖推着自行車,自行車上馱着桃桃的行李,兩個印着上海字樣的大旅行包和表嫂子裝得滿滿當當土特產的大提包。表嫂子親密地挎着桃桃的胳膊,兩個人跟着滿滿當當的自行車向前走去。
桃桃的爹爹鱉蛋和二哥三哥,送他們到大門外。桃桃的媽媽、大嫂和二嫂一直把桃桃他們三人送到村頭。桃桃的媽媽淚流滿面,緊緊拽住桃桃的胳膊,依依不捨。桃桃的大嫂子二嫂子也是眼睛紅紅的,抽抽噎噎,還不停的擦眼淚,擤鼻涕。桃桃也忍不住流淚不止。表嫂子不停地在勸着桃桃的媽媽。“不哭了,表嬸子,桃桃是進城享福去嘞,又不是去受罪。咱不哭了,不哭了。”
村裡的鄰居們,也有不少人出來送別桃桃。看着桃桃媽和兩個嫂子流淚,不少女人的眼眶也紅了。好多人揮舞着手臂和桃桃告別。
桃桃他們三人走了很遠,回頭望望,看到媽媽和大嫂子二嫂子還站在村頭不肯離去。桃桃再一次給她們揮手,讓她們回去。
桃桃、表嫂子還有大哥他們一行三人,從太陽一杆子高的時候開始出門,走到太陽偏西的時候,才走到離司家樓四十多里路的開化鄉。桃桃和表嫂子她們兩個,要在鄉里乘坐過路的公共汽車,先趕到縣城。按照表嫂子黃會紅的安排,她和桃桃要先在縣城住上一夜,趕第二天的早班長途汽車,到北林地區,然後再乘坐長途公共汽車到省城,從省城再轉火車,三天兩夜之後,就能到達天津。
到了鎮上,大胖還是非常興奮。他請表嫂子和桃桃到街上的飯店,吃了羊肉泡饃。因爲在路上的時候,他問表嫂子,天津有沒有羊肉泡饃,表嫂子黃會紅說,沒有。天津有狗不理包子,還有十八街麻花,就是沒有羊肉泡饃。大胖很替桃桃她們兩個惋惜,以後再也吃不上這麼好吃的羊肉泡饃了。
吃過飯,大胖就陪着桃桃和表嫂子黃會紅在路上等車。表嫂子和桃桃都讓他先回去,他不,他要看着她們兩個坐上長途公共汽車以後,再回去。回去的時候,他可以不像上午那樣推着自行車,而是騎着自行車,這樣,能夠節省很多時間,天黑之前肯定能回到家。
今天鄉里有集,人就多了很多。他們三人站在塵土飛揚,人流,馬流,牛流,騾子流的路口,望眼欲穿地背對縣城的方向,眼巴巴地盼望着長途汽車的早點到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桃桃覺得脖子都有些痠疼,那輛破破爛爛,鏽跡斑斑,吱吱哇哇亂響,幾乎看不出什麼顏色的長途公共汽車纔不慌不忙地,慢悠悠地開過來。
桃桃的大哥大胖,從看到那輛汽車開始,就站到公路中間,揚起兩支胳膊,拼命地揮手,他要把那輛長途公共汽車揮停,他要告訴它,有人要乘車。
那輛長途公共汽車好像故意氣人似的,它照着大胖就衝過來,大胖慌慌張張地閃到路邊,那輛長途汽車匆匆忙忙地開過去,又向前跑了大約有半里地,才嘚嘚嗦嗦地停下來。
桃桃他們三個,急急忙忙提起躺在地上、臥在地上的大包小裹,小跑着追趕那輛看不出顏色的公共汽車。
桃桃和大哥以及表嫂子拿着包裹氣喘吁吁地跑到長途公共汽車跟前,那個尖嘴猴腮的長途公共汽車的司機,還有那個圓胖臉的售票員有點幸災樂禍地看着他們三個的狼狽相,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實際上,在這個大街上,沒有人下車,上車的也只有桃桃和她表嫂子兩個人,不知道這個缺德的公共汽車司機爲什麼要把長途公共汽車停那麼遠的距離。也許是對大胖站在路中間攔車表示不滿,想故意刁難一下他們吧。
桃桃的大哥大胖,手忙腳亂地把她們的行李放到公共汽車的車頂,然後又趕緊從上面爬下來。然後,他搖擺着手,和桃桃還有表嫂子再見。他看着桃桃和表嫂子乘坐的那個破破爛爛幾乎要散架的長途公共汽車呼呼哧哧地遠去,他才騎上自行車回家。
大胖和桃桃的家人,卻萬萬沒有想到,從此以後,桃桃就再也沒有了音訊,她和那個表嫂子黃會紅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