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桃花潭水深千尺
南香升入了大三,終於擺脫了外語課,不過還是要參加日語國際一級的考試,還有更多的專業課。她喜歡研究刑事方面,選修了比較冷門的一些課程。教監獄法學的趙副教授神通廣大,帶他們去參觀北京市重刑犯監獄。她參觀回來,急忙寫信給季楓分享感受。
進入十二月,北京已經很冷了。南方來的黃娟仍然只穿一條牛仔褲,南香已經穿上了厚厚的秋褲,還爲了穿不穿毛褲跟媽媽在電話裡鬥爭。不過她去圖書館的次數越來越少了,除了必須要上的課,她就待在宿舍裡。
日語一級考試那天,南香和中文系的一個女同學一起騎自行車去北外去考試。考完出來的時候遇到了柳艾迪。他也是來參加這個考試的。那傢伙最近跟師妹打得火熱,好久都沒請南香去玩。南香取笑了他一番,回來寫信告訴季楓。
一天晚飯後,同宿舍的北京女生回家了,黃娟去了社會學系旁聽,蔣曉春去了張老師宿舍,只剩南香一個人在寢室邊聽音樂邊複習犯罪學的各種理論。突然門框上面的喇叭滋啦了幾聲,傳來樓長大媽震耳欲聾的聲音:“南香,在不在?有人找。”
南香撤下耳塞,揉揉耳朵,大聲回答:“在,來了來了。”心想,大概是班長有事情要囑咐。她從上鋪爬下來,披上羽絨服,趿拉着拖鞋慢慢下樓來,走到門廳,並沒有看到班長劉東。她覺得奇怪,就隔着玻璃窗,問樓長:“樓長,您剛纔喊我了嗎?”
樓長把眼睛從《北京青年報》上挪上來,看了南香一眼,說:“345房間的南香?有個帥哥找你,在那邊樹底下。”說着朝樓外面努努嘴。
31樓外面是一排銀杏樹,樹下是一排自行車。南香走出樓門,掃了一眼門外,沒有看到什麼人,心想可能是同學的惡作劇,冷風一侵,她打了個哆嗦,轉身就要回房間。
“南香,等一下!”她聽到後面有人喊。緩緩轉過身來,她看到季楓從不遠處的銀杏樹後轉了出來。
銀杏樹的葉子早掉光了,只剩光禿禿的樹幹劍拔弩張地站着。路燈下,季楓穿一件棕色羽絨服,牛仔褲,球鞋,背一個半舊的牛仔書包,雙手插在羽絨服的兜裡,看着南香。沒有戴眼鏡,眉端眼角都是笑意。昏黃的燈光掩護了他的臉紅。
南香快步走過去,機關槍似的問:“你怎麼來了?怎麼來的?被部隊開除了?”
“胡說,”季楓笑得更濃,露出白白的牙齒,“我當兵第二年了,可以回家探親,路過這裡,順便來看看北大。”
南香傻站着,突然覺得腳冷,低頭看到自己穿的拖鞋,轉身就往回跑,說:“你再等一下,我馬上下來。你千萬別走啊。”
季楓原地沒有動,暗暗鬆了口氣,看來南香是驚喜,不是驚嚇。坐了一天的火車,好容易在天黑之前找到了這裡,鼓足勇氣請樓長喊南香。如果南香不在寢室怎麼辦,如果南香不願意下來怎麼辦,如果南香下樓之後見到自己,又像以前那樣冷若冰霜怎麼辦?感謝上帝,這些都不是。
一刻鐘後,南香又跑了出來。她已經換了一身衣服,也是羽絨服、牛仔褲、球鞋,半長不短的頭髮用一根黑皮筋紮了起來。她氣喘呼呼地說:“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你在北京呆多久?”
季楓說:“我也是臨時決定的,今晚10點的火車,明天早上到家。”其實他是不敢起前告訴南香,怕被拒絕。如果今天見不到南香,看看她的宿舍樓、她信中提到的一塔湖圖也好。
“啊,現在已經快7點了。”南香懊惱地說,“吃過晚飯沒有?我帶你去食堂吧。”
季楓卻說不餓,想去傳說中的未名湖走走。
南香欣然同意。兩人朝北走去。
“你怎麼不戴眼鏡了?”南香邊走邊問。
季楓乾咳了一聲,不好意思地說:“我本來也不近視。以前看你們戴眼鏡的都學習好,所以我也弄了一幅玻璃片戴着。”
南香沒有笑,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笑着說:“你知道嗎,林志炫的眼鏡連鏡片都沒有,你比他裝得更像一些”。季楓也笑了。
一路上季楓保持着半步的距離跟在南香身側,聽南香滔滔不絕地說話:“這裡是超市,東西又少又貴,平時我們都去人大對面的京客隆買東西。這裡是三角地,上面貼的都是廣告。有時候也有講座的海報。這邊,你看這個大講堂,今年剛蓋好的。右邊是電教樓,我們在那裡上聽力課。一樓有個禮堂,意大利總統來的時候,就在那裡演講。你知道嗎,意大利總統是個八十多歲的老頭,不過他的保鏢們真是帥呆了……”
在圖書館門前,他們遇到了班長劉東。劉東打量了一下季楓,問道:“南香,你男朋友啊,以前沒見過,哪個系的?”
南香笑道:“別亂講。這是我高中同學,來北京玩的。”
兩人繼續往北走,季楓問:“剛纔那個是你同學?”
南香領着季楓右拐穿過文史樓,一邊說:“那是我們班長。別小看他噢,他是吉林省的高考狀元呢。看,這就是博雅塔。”
季楓擡頭,看到前方右手邊黑漆漆的一座塔。其實他早已經在照片中見過這個塔,但是現在親眼見到,感覺更加陰森詭異。季楓說:“平時晚上你也來這裡嗎?”
南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只有新生和遊客纔會來這裡。還有就是談戀愛的纔來。我纔不來呢。”說完又補充了一句:“等下到湖邊,要是聽到什麼看到什麼你可不要害怕啊。‘未名湖是個海洋,詩人都藏在水底’。”
季楓說:“我是軍人,我纔不怕鬼。”
南香笑:“等下你就知道了。”
季楓說:“我聽過歌裡唱着‘漂亮的女生,白髮的先生’,怎麼沒有白髮的先生在這裡啊?”
南香笑得更厲害了:“白髮的先生都怕冷不敢出來,只有光頭的小生。”說完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季楓的板寸。
兩人沿着湖邊向西走,季楓打量周邊,果然有綽綽的人影,好像四條腿的怪獸。仔細一看,都是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季楓失笑:“怎麼北大也像咱們高中的小樹林……”自知失言,打住了沒有說下去。
南香卻已經想起了小樹林裡發生的事,忙岔開話題說:“你看這邊,是斯諾的墳墓。前面左轉,就是南北閣了。”
過了南北閣,他們在靜園草坪坐下。因爲春天校慶的時候在草坪搭臺演出,到現在草坪還是斑駁不齊。天冷,草坪上沒有什麼人。天上一輪明月,靜悄悄地照耀着美麗的校園。
有風吹過,季楓伸手幫南香把前額飛揚的頭髮輕輕別在她耳後。順勢看看手錶,說:“我得走了。”
南香惋惜地說:“還有荷花池、麒麟、華表和西門沒看到呢。”
季楓卻說:“夠了,這些已經夠我回去跟戰友們吹牛了。再說,已經看到你了。”
南香要送他去火車站,他堅決不肯,說是女生晚上外出不安全,反倒是把南香送回了31樓門口,才依依惜別。
南香哼着小曲兒回到了寢室。黃娟早已經回來了,擺好架勢準備夜審南香。
“有人看見你跟一個帥哥攜手在湖邊夜遊,你是要主動交待呢,還是要坐老虎凳?”
“……老虎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