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封簡約書信的背後,都是邊關冷月下激烈戰事的縮影,他看着軍報上的文字出神,眼中神光變幻不定。
這一戰沒必要費太大勁,見好就收就行,反正他們本來就是抱着趁火打劫佔便宜的心理去的。有些事老爺子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
眼下的玉京看似太平,其實還有不少隱患。他不像老頭子可以破罐子破摔不放在心上,他也沒那閒工夫去理睬其他事情分去精力,再說司徒畫衣也不是好惹的。
赫連若水成爲下一代長寧侯已是**不離十,那麼雲國的實力又得重新估計。
他將軍報焚爲灰燼,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攘外必先安內。先把朝中的事情解決了再說,免得貪多嚼不爛還得虧大發。
玉堂金馬,華堂深深。
燭光下他眼波流轉如春,斂盡十萬裡江山春景皚皚麗色。
聞人嵐崢神色平靜如古井,食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着桌面,緩緩吩咐:“通知連珏,莫要逞強,見好就收。”
萬雅一愣,“主子?”難道吃下去的都要吐出來?
“吃下去的自然不能吐出來,不過也沒必要爲吃不到的肥肉浪費時間。”聞人嵐崢神色略帶無奈,苦笑道:“本來還想趁着赫連若水和司徒畫衣都不在燕都的機會搗搗亂,想不到陸旻那個老狐狸,直接召回赫連若水,有她坐鎮燕都,我就是想動手,也得先掂量掂量,還不如暫時罷手。反正眼下我和她各有掣肘,都不是交手的最好時機,還是平手。”他擡手扶額,微微不甘地一笑,“真是個難得一遇的好對手。你先下去吧。”
“還沒找到韋淮越?”萬雅退下後,他轉頭看向容閎,心裡有點失望,明知答案,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容閎尷尬地搖頭。他們派去盯梢的人竟然把韋淮越跟丟了,現在他就像人間蒸發似的,任他們撒下天羅地網,也找不到下落。
這樣的失敗,實在是他們的奇恥大辱。看來他們的能力還需要加強再加強。
聞人嵐崢沉默。其實這個結果不算意外,以韋淮越的身份,若是這麼容易就被盯上,早不知死過多少回了。可還是忍不住失望、期待、想念……這種感覺,當真磨人。
傾旖,你當真捨得,就此與我兩地相思終生不見嗎?
悠悠一聲長嘆,嘆不盡人世間多少訴不清的灼灼相思淚。
“罷了,你們再繼續找,慢慢來吧!”
容閎看着他清淡神情,心底愧疚氾濫,只覺沒臉見人,輕手輕腳地退下了。
書房裡頓時靜悄悄的,他垂眸看着自己腰間的淡紫色香囊,眼底神光變幻莫測,如海上閃電飛竄,隱隱有流動的光華在他眼底匯聚,透出志在必得的決心。
他攤開一封新送來的情報,在上面,用硃筆,勾出了一個地名。
鮮紅的“平康”二字,血淋淋映入眼簾,如森冷充血的眸。
……
晚晴閣,馬不停蹄從湖州趕回來的玉瓏正得意洋洋大吹特吹一路上的見聞,彙報自己的勞動成果,同時不忘和小姐撒撒嬌賣賣癡,房裡歡聲笑語不斷,其樂融融。
“我提前回京,倒是辛苦你了。”蘭傾旖拍拍玉瓏的肩,笑道:“正好,最近我收了不少禮物,你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就當是你陪我在湖州吃苦的補償。”
赫連文慶爲了誘使她早點承爵以絕後顧之憂,送給她大堆華服首飾胭脂水粉來賄賂討好,她都分門別類放在箱子裡,送給不同的人,尤其是畫兒,給她多準備了兩份,等她回來再分。
天底下,估計沒幾個人會爲司徒畫衣準備這些女孩子都喜歡的東西,甚至都沒幾人會把她們當女孩子看待。
如今玉瓏既然先回來,就讓她先挑幾樣好了。
“謝謝小姐!”玉瓏樂得眉開眼笑,歡快地選東西去了。
“黎國那邊可有什麼消息傳來?”蘭傾旖坐直身子,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問暗中潛伏的護衛。
“回稟小姐,聞人嵐崢監國,暗中加強了對玉京的掌控,並命人給黎皇續命。”房樑上飄下的聲音低沉幹練。
蘭傾旖挑眉,隨口問:“難道寧王還沒準備好?”
護衛默了默,“不是。”所有得到情報的人都想不通,黎國已是寧王的天下,他爲何還要留下皇帝的命,難道他不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皇帝如果活着,會是最大的變數嗎?可他能走到如今這步,不可能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蘭傾旖沉默一瞬,“羲和公主現在何處?”
“行宮。”
果然如此……她不出所料地嘆口氣,實在不知道該羨慕聞人楚楚還是該罵聞人嵐崢蠢。就爲了補償給妹妹父愛,他竟然給自己留這種隱患。楚楚啊楚楚,你的命可真好。換做我處在聞人嵐崢的位置上,都未必能做到他這步。你可知要做到這步有多難?他又爲你付出了多少,擔了多大風險?
不過這樣一來,自己也不用急了,在聞人炯駕崩前,聞人嵐崢要把精力集中在他身上,免得他反撲,這樣也就沒空來和自己爲難,即使出手,也不能盡全力,自己也還有幾天逍遙日子可過。只要自己算好時間,在聞人炯死前承爵,在日後的交鋒中,即使自己不能佔據主動,也能立於不敗之地。
她想通關節,心緒寧定下來,想起自己在黎國的安排,她覺得不能讓聞人嵐崢的日子過得這麼順利,不然自己就得不順利。
“跟那邊的人好好說道說道,這兩天可以多玩玩,行宮裡頭的風景還是不錯的,多去看看有利無害。”她漫不經心地揮着手,笑得人畜無害。
護衛暗暗搖頭,覺得自家主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亂,那位寧王遇到小姐,也算他倒黴。不過這兩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狗咬狗兩嘴毛,就讓他們鬥吧,看誰能笑到最後。
“另外,可以適當扶持一下那位二皇子,別讓他犯傻。”蘭傾旖其實不大瞧得上那個辦事不牢靠的莽夫,但眼下也只能將就着用,勉勉強強吧!
“是。”頭頂微風拂過,再無痕跡。
“小姐。這是素霓裳今年唯一一件七重錦繡素綾羅紗衣,你快來看看,這是大少爺特意爲你準備的。”玉瓏興奮的聲音在內室響起,滿是急切地催促道。
“放下,收好!留給畫兒。”蘭傾旖淡然自若吩咐。
啊?玉瓏怔了怔,頗感驚詫地照辦了。
“研墨,我要寫摺子,上書承爵。”她靜靜吩咐,神色沉靜如淵。
“啊?”玉瓏怔住了,小姐她怎麼突然就想通了?
“嗯,沒錯,就是這樣!”蘭傾旖脣角笑意淡淡,充滿篤定。
繁華謝盡,盛宴終歇,眨眼間秋聲起,驚鴻落,轉眼間英傑老去,歲月催老,再回頭,又是熱血少年揚。
佑玄二十三年八月初三,受盡五國關注的、重現政壇的赫連若水,以女子之身繼承一等長寧侯之位,位居正一品,賜御前行走,除卻侯府歷代封邑外,另行賜邑墨堰城。
雲國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侯爵,誕生。
與所有人暗暗猜測的都不同,新官上任的長寧侯完全沒有三把火,甚至一把火都沒有,完完全全的平靜淡漠不動聲色,於是滿朝文武的心情很有些五花八門複雜萬分,說不清是擔憂多點還是鬆口氣多點。
蘭傾旖也沒管其他人,她該幹嘛幹嘛,上朝下朝,日子過得照舊。
她正式入朝爲官,皇帝也騰出了人手,就把給前線督糧的後勤管理交給了她,讓鍾毓晟去辦理其他事,於是蘭傾旖就開始和戶部尚書親切會談,兩人每天對着賬本簿子相看相惜。
軍費吃緊,禁不起大動干戈,照這種情形估計,清羽軍把嘉水關重新搶回來就算可以了,不然國家資金週轉不利,只怕又要出亂子。這讓蘭傾旖想起了湖州案中至今沒抓到馬腳的終極老大,那人手中保守估計也還有兩百萬兩銀子,這可不是筆小數目,拿到了就不用爲目前銀兩不足的事發愁了。可惜靳濤定的事線索掐斷得太快了,就連她都沒能找到破綻,只好中途罷手。
非她自負,普天之下,有這份能耐從她手中全身而退的,一雙手就能數完。
至於具體是哪位?反正不是雲國人。
她憂鬱地思考半晌,將之扔到腦後,繼續泡書房。
她的封邑墨堰城在青州,富庶豐饒,民風淳樸,人傑地靈,名士風流,是塊風水寶地。地域不大不小,也不會讓人無法接受。
赫連無憂在知道她的新封邑後,就打算去看看,順帶挖掘商機發展勢力,她也沒在意。倒是赫連夫人,少了經常跟在身邊的小女兒,頗爲不習慣,常要念叨兩句。
對母親的唸叨,蘭傾旖早就習以爲常,全然沒放在心上。她派了護衛去保護赫連無憂,加上赫連家遍佈全國的產業,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小姑娘的確要多走走,不然再過幾年,就沒這種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