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少羣最近私下給金鋒打了幾次電話,金鋒都沒有接,不僅心中生疑,意識到金鋒恐怕暫時想跟自己保持距離。鄧少羣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費盡心思,算計一切,最終到頭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省委的文件雖然還沒有下發,但市委組織部已經安排人找自己談過話,如傳聞中那般,自己將會被調整到淮北的某個縣擔任一把手。
看上去是平調,歸根到底還是流放。淮北之所以這麼多年一直沒有發展起來,那是有原因的,比起淮南淮中,淮北都是山區,交通不夠發達,資源也很匱乏,同時民風彪悍,社會問題複雜,想要提升當地的經濟幾乎不太現實。鄧少羣知道市委的意思,一方面自己站錯了隊伍,已經惹得市委書記夏蘭山不滿,另一方面要爲方誌誠讓路,給他更多的發揮空間。
鄧少羣這幾日下班非常遲,說到底他對霞光還是有感情的,自己一步步從基層慢慢爬到現在這個位置,花費了多少心血,即將遠離,難免心有不捨。
咚咚咚,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敲響,他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個時間點誰會來敲自己的門呢?陳超早就被自己命令回家,整棟樓也不會有太多的人。
“請進!”鄧少羣緩緩地說道,等看清楚來人,臉上露出詫異之色,“志誠,你還沒有下班啊?”
方誌誠平靜地說道:“我今天有些工作要處理,剛準備離開,發現書記辦公室的燈還亮着,所以便上來看看。”
鄧少羣笑了笑,暗忖方誌誠這麼說話,若是放在別人眼中,還以爲自己與他關係非同一般呢。鄧少羣吸了吸鼻子,道:“我這邊也弄得差不多了,等下就準備下班。”
方誌誠微微笑道:“鄧書記,請我喝一杯茶,如何?”
鄧少羣微微一怔,方誌誠今天態度讓自己感覺到很怪,因爲在他看來,方誌誠就是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難以馴服,每次與他見面,火藥味都十分濃。方誌誠如今平心靜氣地與自己對話,反而讓他有點不適。
鄧少羣點了點頭,起身來到茶几邊,熟練地泡茶,方誌誠坐到他的對面,沉默地看着他泡茶。鄧少羣的泡茶技術只能算是一般,方誌誠喝了一口,味道有點老,倒也勉強能入口了。
一杯茶喝完,方誌誠放下茶杯,沉聲道:“鄧書記,今天來打擾你,主要是有事想與你聊聊。”
鄧少羣將身體倚靠在沙發的靠背上,警惕地問道:“不妨直說吧。”
方誌誠知道鄧少羣的態度,能聊就聊,不能聊就一拍兩散。他緩緩道:“鄧書記,最近這段時間,我收到一些消息,當初老區長馬振纔在任期內,曾經出售過一些地塊,但那些地塊有一大部分至今還沒有落實項目,你是否知曉此事?”
鄧少羣聽聞此言,心中波瀾起伏,臉上不動聲色地說道:“志誠,你也知道,馬區長在任期內將政府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條,我也很少插手政務。所以有些情況不太清楚。”
方誌誠心中冷笑,鄧少羣倒是推得乾淨,馬振才現在已經退休,他將所有問題全部推到馬振才的身上,這倒也是簡單的應對之策。
方誌誠今天是帶着目的來見鄧少羣的,他已經安排人去收集鄧少羣和馬振才貪污腐敗的罪證,不過,在證據充足之前,他需要跟鄧少羣好好聊聊,摸清楚他的底細。
方誌誠繼續說道:“鄧書記,你剛纔所言恐怕不屬實,據我所知,很多地塊出售過程中也與你有一定的關聯,所以你也沒有必要將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鄧少羣眉頭皺起,冷哼一聲,不悅道:“方誌誠,你此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方誌誠這時候突然起身,擺了擺手,笑道:“鄧書記,究竟是什麼意思,你猜呢?謝謝你今天請我喝茶,改天有空,我也請你喝茶。”
言畢,方誌誠離開了辦公室。
“請你喝茶?”這句話在鄧少羣腦海中不斷地盤旋着,因爲此話是有言外之意的,請喝茶可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紀委請喝茶,等同於雙規。
莫非賤價出售的那幾塊地皮出了什麼問題?
鄧少羣隱隱感覺到不安,當初賣地的事情都是馬振才一手運作,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馬振才操作完畢之後,再給鄧少羣一筆分紅。其實這一現象早已爲各地政府的潛規則,拿土地的一級投資商在轉賣給二級投資商的時候,會將其中的利潤,提取百分之二十到三十左右,用來打點政府官員。
當一件事情,大家都這麼做的時候,不少人會習以爲常,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過,霞光區這麼多年陸續賣出了不少地,積累起來那可就是一筆龐大的資金,若是真被人起了底,自己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鄧少羣給馬振才撥打了個電話過去,時間已經不早,馬振纔在退休之後,習慣早睡早起,接到鄧少羣的電話之後,感覺到非常意外,“少羣書記,這麼晚給我打電話,有什麼急事嗎?”
鄧少羣沉聲說道:“老馬,大事不妙,方誌誠似乎要對低價出售地塊的事情進行詳細調查!”
馬振才原本已經睡着,被鄧少羣的電話驚醒,大腦有些昏昏沉沉的,聽鄧少羣這麼說,大吃一驚,失去了往常的鎮定,冷聲道:“方誌誠這是瘋了吧?”
鄧少羣哭笑不得地說道:“老馬,不得不說方誌誠就是一個地雷,就是要將霞光官場炸一個千瘡百孔。據我估計,他今天過來只是探個底而已,手上還沒有證據,所以你要趕緊將證據全部消除,否則的話,咱倆都吃不了兜着走。”
馬振才苦笑道:“這個狗日的方誌誠,我都已經這麼讓步了,沒想到他還是不依不饒!我已經退休了,莫非他還想把我拖出來,不成?”
鄧少羣也是很無奈,道:“現在政府已經出*臺了政策,即使退休幹部,如果在任期內發生貪污腐敗,也要進行問責。其實,比起你的心情,我也好不了多少。你恐怕也得到消息,我即將調離霞光區,給他騰出地兒。但他竟然還是要趕盡殺絕,實在讓人咬牙。”
馬振才沉聲道:“如果地皮的事情被揭發,恐怕要牽連一批人,不如與夏書記求救吧,他一向求穩,方誌誠若是將火點燃,夏書記第一個怕是不同意。”
“老馬啊,你退休半年了,恐怕並不知道現在整個漢州官場的動向,夏書記自從晉升副省長無望之後,已經改變執政策略,不再那麼謹慎,開始求變和求新。同時,他對方誌誠也是非常器重,若是我向夏書記求救,最終的結果恐怕只有一個,死亡葬身之地!”鄧少羣有些情況沒有明說,自己從夏蘭山的陣營叛離,投靠金鋒,早已惹得夏蘭山心寒,夏蘭山怎麼可能還會庇護自己?
馬振才聽出鄧少羣的無奈,心中也是暗自唏噓,他跟鄧少羣搭過班,知道這是一個何等霸道的一把手,如今卻是被弄得疲憊不堪,自己的接班者方誌誠還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
馬振才知道鄧少羣是在向自己求助,但自己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己早已退居二線,權力、人脈大不如前,即使舔着臉皮去與以前的老同事求助,恐怕也是收效甚微。
從牀上坐起,馬振纔來到客廳,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鐘,夜裡十點多而已,他已經沒有睡意,乾脆踱步走到陽臺上,然後獨自泡了一壺茶。
外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黑暗得讓人有點絕望。
馬振纔在陽臺上坐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老伴起牀之後,發現馬振纔不見了,在辦公桌上找到了一張紙條,便慌亂了起來,隨即給莫進打電話。
“什麼?他去自首了?”莫進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如同五雷轟頂!
馬振纔在霞光區的口碑向來不錯,老百姓一向都認爲他是個清廉爲民的好官,但事實是,馬振才擔任副區長、區長的任期太長了,在同一個位置呆久了之後,便利用職務謀取了私利。
馬振才原本以爲自己退休了,一切就算結束,但沒想到繼任者方誌誠最終還是順藤摸瓜找到了自己的疏漏之處。
馬振纔想了一夜,發現那些證據根本無法徹底消除,所以他最終選擇了坦白從寬,向相關部門主動說出了一切。
馬振才的自首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甚至連方誌誠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他原本還以爲查找證據,需要花費很長時間。隨後,緊接着又是一個勁爆的消息,區委書記鄧少羣也自首了。馬振才主動自首,讓鄧少羣沒有任何退路,他知道誰也救不了自己,只能自己坦白一切。
深知箇中真相的張曉亮,對方誌誠欽佩不已,方誌誠簡單使了個敲山震虎之計,用過拜訪鄧少羣,提及土地資源賤賣的事情,鄧少羣坐不住了,主動給馬振纔打電話,至於馬振纔給嚇得自己把老底主動托盤而出。
所謂兵不血刃,不過如此,方誌誠簡直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