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後暑意未散,昨夜下的一場薄雨一直持續到天矇矇亮。
玻璃窗上留下一層水汽,室內與外界因這層水汽隔着一層朦朧。
淡藍色基調的臥室內,極盡奢華的公主牀上,楚小山衣帶未解縮着雙腿,環抱着雙臂坐在大牀中間,放空的看着外面的天色。
她一夜未睡,盯着夜色直到天明。
腦子裡什麼都沒有,心裡也什麼都沒有了。
僅一夜之隔,她便被掏空了所有,成了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子。
從昨晚的某一時刻開始,“自作自受”這四個字在反覆的凌遲着她。
她開始明白,當她選擇明目張膽的去愛紀懷遠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將傷害自己的匕首親自交到了他的手裡,一切全憑他意。
這能怪誰呢?這還能怪誰呢?
大概是真的傷到了極致,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想對別人講。
父母通過電話詢問她最近身體怎麼樣,她說一切都好。
張豆豆問她最近和紀懷遠有沒有進一步發展,她也平靜的說還好。
她好像把自己鎖在了一個獨立的世界裡,那個世界只有她自己。
沒有人可以懂得她的悲傷,她所有的感受,只有她不經意間的鼻酸,時常的心臟抽痛才能與之共鳴。
在這一刻,她只有自己了。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個星期沒有出門。
她討厭自己也在折磨自己。
……
照常下班的時間,紀懷遠下意識的看向對面,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動靜了,他知道她還在這,因爲每晚入睡後,他還能看到楚小山坐在那個空蕩的屋子裡發呆。
偶爾會見到她坐在窗邊敞開窗子對着夜色喝酒,可是她安安靜靜的,不吵不鬧,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平靜的讓人害怕。
那一日的話,他說重了。長這麼大,那是他第一次說出這樣的重話。
不是不後悔,可比起後悔,他更無法理解自己的另一種情緒。
那樣的情緒導致他那一整晚徹夜未眠。
又像前幾日一樣,回到家後,他快速的洗漱好,早早的睡下。
如往常一樣,他又變成了那隻狗。以小紀的視角看着楚小山。
她沒有像前幾天一樣,要麼坐在牀上發呆,要麼坐在窗下發呆。
這會兒她搬出一個粉色的行李箱,三兩下撥動密碼打開。裡面有一些少女漫和玩具周邊,她在裡面翻動着,從最下面拿出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他走近去看。
察覺到小紀的靠近,楚小山扭頭對它笑了下,擡起手溫柔的摸了摸它的頭。
“小紀,你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不知道。”
“哇嗚哇。”
“這是我十幾年的青春啊,裡面全是關於他的記憶。”
她說着打開了日記本,扉頁是紀懷遠七歲時的單人照,穿着一身定製的小西裝,表情一絲不苟的看向鏡頭。
這照片她多半是從奶奶那裡搞到的,紀懷遠想。
她手指輕輕撫過照片,像是多麼憐惜之物一樣,紀懷遠看着她的表情,有那麼一刻,他的心感受到了微微的刺痛感。
“小紀,他已經把話說的那麼絕情了,可我還是恨不起來,你說,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爲什麼不恨他?他那麼混蛋?”
“哇嗚哇嗚哇……”
“我只是不明白,爲什麼掏心掏肺的愛一個人,會是錯呢?”
她翻開日記本第一頁。記日記是從初中開始的。
大概也是少女心事初朦朧的階段,文字很青澀,可字字都是真心。
一滴淚順着她的眼角滾下來,掉在紙上暈染開,像是帶着嘲諷意味的,被模糊的兩個字,卻是“喜歡”。
“撕拉”一聲脆響,她將那一頁撕了下來,一點點扯成碎片。
紀懷遠震驚的看着這一幕。紙張從日記本上離開的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心臟狠狠地一痛。
“在他心裡我已經是一個一無是處且不知自愛的女孩子,或許,他很認同那些網友的評論吧?仔細想想,他那段時間對我態度惡劣,應該就是因爲網上的言論。”
“不,不是,我沒有那樣想。”
“哇嗚哇嗚哇……”
“無所謂啦,反正討厭我的人那麼多,多他一個,也不會怎麼樣。”
她笑着說,一滴淚又順着眼角滾落。
日記本第二頁,第三頁,一張一張被她撕下來,像是在從她的心裡、腦海裡,生生的扣除那段回憶。
她痛的無法呼吸,她哭着伏下背,一聲一聲的抽搐着,眼淚決堤。
“可是爲什麼,想到他已經很討厭我,我會這麼難過呢?我爲什麼控制不住的難過呢!”
她是有多傻,這一路上,她將自己整個投擲到這場註定會受傷的單戀中,連退路都沒留下一條。
她如同乾枯的草木滾了一身的火星子,眼睜睜的看着大火燒遍全身,燒焦了皮肉,燃盡了內臟。
於是,滿目都是荒涼。於是,寸草再難生長。
多傻!愛一個人,失去了自己,傻的可笑!
……
晨曦的微光劃破薄霧,紅日慢吞吞露出山頭。新的一天,在悄然開始。
早七點鐘,機場里人流急行。
楚小山孤身一人在候機大廳裡等待。
三天前,她決定要去旅行,於是這幾天一直在爲此做準備。
人生中,獨自旅行的第一站,她選擇去西藏。
那是本來打算在戀愛後和男朋友一起去的神聖之地,現在,她準備一個人去了。
她和張豆豆如實坦白了和紀懷遠的事情,對方氣憤到恨不得衝上門找紀懷遠單挑。
倒是她,說起那些時,反而顯得過於淡定,這讓張豆豆很是擔心。
所以在聽說她要進行一次失戀旅行後,第一反應就是反對。奈何楚小山很堅決,還向她要了西藏當地的一個導遊的聯繫方式。
張豆豆之前和男朋友去西藏玩過,認識了那個導遊,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覺得她挺靠譜的,就留了聯繫方式,加了微信,以備以後需要。
有了那個女孩子給楚小山做導遊,張豆豆倒是放心許多。
楚小山出行前,張豆豆特意在微信上聯繫了導遊,和她簡單說了下楚小山這次旅行心情不會很好,望她可以多加照顧。
導遊很熱心,說她會照顧好楚小山,帶她看西藏最美的風景,爭取在她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另一番心境。
三小時後,飛機落於拉薩貢嘎機場,導遊巴桑卓瑪在接機口等待,手中高舉楚小山姓名的牌子,楚小山拖着行李走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她。
兩人視線相交,巴桑卓瑪放下牌子,笑着和她招手。
楚小山走近,“你好,聽我朋友說過,你叫巴桑卓瑪對嗎?”
“是的,你叫我卓瑪就好,長途飛行一定很累,我幫你拿行李吧!”
倒不好意思麻煩人,楚小山道了聲謝,說不用了。
“我的車就在外面,怕你不適應我們這兒的氣候,車裡有藥物和氧氣,如果你哪裡不舒服,要及時和我說。”
是個很細心的姑娘,看來這次的旅行刨除她個人的原因外,其實是可以很愉快的。
楚小山微笑迴應,“好,我是第一次來西藏,接下來還會麻煩你很多,辛苦了。”
卓瑪擺擺手,笑容燦爛說:“沒有沒有,應該的。”
說話時,她羞澀的表情反覆看了楚小山好幾次。楚小山察覺到,歪着頭笑問:“怎麼了?”
“你朋友給我看過你的照片,照片已經很美了,但你本人比照片還要美,就像我們雪域高原上最聖潔無暇的雪蓮花。”
楚小山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
“謝謝,不過我想我還配不上這樣的盛讚。”
卓瑪嘿嘿笑着,連說兩遍,“是真的美,真的美。”
楚小山笑着,沒再說話。她很喜歡卓瑪的笑容,像珠穆朗瑪峰頂的日光一樣奪目。
這樣的笑容,會讓人短暫的忘卻煩惱。
……
夜裡十點。
紀懷遠照舊在小紀的身體裡醒來,只是剛睜開眼睛,他就察覺出了異樣。
他可以感知到這隻狗此時此刻低落和煩躁的情緒。
導致他也間接的感到莫名的難過。
這裡並非是雲灣公寓。
楚小山的父母並肩坐在沙發上。電視開着,聲音放的很小,而他們的情緒看上去也很低落,電視上演了什麼,兩人都沒有什麼心思去看。過了好一會兒才聽楚闊對姜如妍說:“要不你給小山打電話問問。這會兒在幹嘛呢?”
“剛下飛機那會兒不是已經問過了,她這會兒估計已經睡了,別打了。”
飛機?楚小山不在家?
“也是,坐飛機也挺累的,那就明天再問吧!”
又是短暫的靜默,姜如妍看了眼電視,什麼內容也不感興趣,有些煩亂的轉頭看向楚闊,“她突然說要出去玩,我怕是因爲她和紀家那小子鬧崩了,沒敢問她,你說他們倆現在到底怎麼回事啊?”
“誰知道呢,不過她能出去玩,就證明沒事。咱閨女我瞭解,再大的事,挺一挺就過去了。說不定這次回來,那紀懷遠是誰她都不記得了!”
聽到這,紀懷遠內心震了一下。
不知道爲什麼,聽他說完最後那句話,他這心裡面就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
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