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賢跟着韓奇終於來到了武漢,這已經是到了三月中旬了。
那個當漢奸的旅長叫做古頂新,如今成了汪僞武漢衛戍司令部的副司令,主管武漢的防務工作,看來,汪僞湖北省主席楊揆一對他還很信任。
韓奇與張賢是從南邊岳陽坐火車進入的武昌,在還沒有到站之時,韓奇便告訴張賢,兩人到武漢後分頭走,因爲韓奇擔心自己的行蹤會被敵人的特務知曉,會被跟蹤,他畢竟是個老軍統,而張賢則不然。按照韓奇的安排,到武昌站後,韓奇先出站,去聯繫武漢地下分站的人員,而張賢只能單線與他聯繫,不接觸第三個人。到武昌後,韓奇讓張賢去漢陽的鸚鵡大街十八號找一個叫劉之傑的人,劉之傑會安排他住在劉家的。這個劉之傑是漢陽的一位大儒名商,被汪僞的楊揆一聘爲了政府顧問。
張賢看着韓奇走出了武昌火車站,等了半天后,他纔出了火車站,叫了一輛黃包車,來到漢陽門渡口過江到漢陽,很容易地便找到了劉之傑的公館,此時他的身份是劉之傑的侄子劉賢。劉之傑並沒有對他多問,看了看他拿出來的信物,便安排他在家裡住了下來。
三天之後,張賢來到龜山腳下的晴川茶樓,他和韓奇約好在這裡見面,如果過了正午韓奇不到,就說明他出了事,韓奇要求張賢馬上離開武漢,回去後幫他向重慶方面報告。
張賢坐在二樓一處靠門的窗邊,從這裡可以將茶樓外看得一清二楚,而且還可以注意進出茶樓的人。這正是春寒料峭的季節,他穿在身上的一件米黃色的風衣已經脫了下來,和戴在頭上的一頂黑色禮帽、圍在項間的一條紅色的圍巾一起放在邊上的椅子上。此時,他穿着一身藍灰色的西服,雪白的襯衣外打着一條黑條格的領帶,顯得很是精神,讓人一見就會以爲這是一個很有身份的人。他要了一壺君山銀針,不急不慢地品着茶。但是,外表的悠閒下,卻是心中無限得忐忑,生怕韓奇會有什麼不測。
離正午十二點還有一段時間,茶樓裡的茶客並不多,在正對樓梯的一個牆角處,有一對年青人也在那裡喝茶,看這個樣子彷彿一對情人般,很是親熱。可是並沒有多久,那個男的先走了,留下那個女的在獨自品茶。這時,樓下傳來了一陣二胡和女子賣唱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對賣唱的父女走上了樓來。這對父女衣服補丁撂着補丁,但還算乾淨,父親有四十多歲的樣子,鬍子巴渣的,拉着胡琴;唱歌的女兒也有十七八歲,長得並不好看,滿臉的麻子,但是嗓音很好。這對父女走到了張賢的面前,那父親可憐巴巴地懇求着:“這位先生,點一支歌吧!”
張賢愣了愣,正要說話,卻聽到那個牆角的年青女子轉過頭來,叫着:“賣唱的,過來!”
這對賣唱向張賢鞠了一躬,連忙向那個女子走去。
在那個女子轉頭的瞬間,張賢看到了她的臉,猛然一震,忽然覺得這張臉好象在哪裡見過,這麼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會唱漢調嗎?”這個女子問着那個賣唱的父女。
“小姐要聽哪一齣呢?”這個賣唱的父親答着。
“《戰長沙》這出會嗎?”
“這是武戲,小姐還是來聽一段別的吧!”
“那你們會唱什麼?”
“要不我們給小姐唱一段《宇宙鋒》吧!”
“好,你們唱吧!”這個女子點着頭。
那個父親拉起了胡琴,那個女兒咦咦呀呀地唱了起來。這一段很長,張賢卻不喜歡聽,而那個女子似乎很是欣賞,一邊聽着,一邊打着拍子。
張賢驀然想了起來,這個女子不正是和弟弟張義運送銀元去劉集的那個女游擊隊長嗎?她叫做馮玉蘭,記得她與馬文龍是相好!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和剛纔那個男人如此親熱?難道……?他忽然又想到了什麼,不由得盯住了馮玉蘭。
“好了!”馮玉蘭並沒有聽這對父女唱完,她打斷了他們的演唱,從手提包中取出兩張紙幣,交到了那個父親的手裡。張賢卻看到那個父親一邊點着頭道着謝,一邊迅速地將其中的一張紙條揣進了自己的褲兜裡。
張賢微微一笑,看來,他沒有猜錯,這是新四軍的情報員在傳遞情報,也許可以瞞得過這樓上其它的茶客,但很難逃脫他的法眼。
那兩個賣唱的父女離開了馮玉蘭,向樓梯走去,而這時,在樓梯處又跑上來了四個打手樣子的小混混,其中一個爲首的攔住了這個賣唱父女的去路,張嘴罵着:“老東西,你不知道我們這裡的規矩嗎?這是老子的地盤,你連保護費都沒有交,就敢來這裡賣唱,你膽也太大了!”
原來,這幾個人是這邊的地頭蛇,張賢皺起了眉頭來。
這對賣唱的父女連忙低聲下氣地向這幾個小混混討着饒,但這幾個小子顯然就是想打他們來的,所以並不領情,抓住這個父親便打了起來,樓上的所有茶客就彷彿沒有看到,充耳不聞,也許這在他們看來,已經是司空見慣了。那個馮玉蘭卻不安了,站起身來看向這邊,卻又在猶豫着是不是應該出面。
賣唱的父親被一個小混混扯爛了褲子,張賢看到那張剛纔被他收入兜中的紙條從裡面蹦了出來,正落在了自己的腳底下。他俯身撿起那張紙條,一擡頭,正看到馮玉蘭一雙詫異而又驚恐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當他們的目光相遇時,她愣在了那裡,顯然已經認出了他來。他朝她一笑,轉身面對這四個小痞子。
“你們四個人鬧夠沒有?”他將那張紙條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聲音洪亮而又威嚴。
這四個小混混停下了手來,都面對着張賢,那個爲首的頭目對着張賢仔細打量了一番,看他穿着如此整潔,沒敢放肆,壯着膽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中國人!”張賢凜然地道。
“你要幹什麼?”
“把這兩個人放了!不是保護費嗎?我替他們出。”張賢說着,從身上取出了兩塊大洋來,放在手中遞過去,問道:“這麼多夠不夠?”
這個爲首的愣了一下,伸手便抓住了張賢手裡的大洋,可是正要抽回手來,卻被張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張賢使勁地擰住了他的手,這頭目呲牙咧嘴地喊了起來:“哎喲哎喲……”
旁邊的三個混混想要上前來幫忙,卻又不敢進前。這幫小子,一直是欺軟怕硬,看到張賢不是善茬,自然不敢亂來。
張賢將這個頭目一把推了出去,同時放開了手。這個頭目一個趔趄,顯些摔倒。
“走吧,別再爲難這兩個賣唱的了!”張賢道。
這四個小混混愣了愣,沒有再糾纏,轉頭奔下了樓去。
張賢過去將那個被打倒在地的賣唱父親扶了起來,這對父女連聲道着謝。他從口袋裡取出了那張紙條,又放在了這個父親的手心中,同時幽幽地道:“快離開這裡吧,別再唱了,以後重要的東西一定要看好了,別丟了!”
這對賣唱的點了點頭,又回頭看了馮玉蘭一眼,互相攙扶着,也下了樓去。
馮玉蘭如釋重負一樣地又坐回了座位,但是已經有些不安了,終於沒多久便匯了賬,也下樓離去了。在她下樓的時候,還意味深長了看了張賢一眼,卻也沒有逃過張賢的目光。
※※※
韓奇總算準時來到了張賢的面前,張賢一顆久懸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情況搞清楚了!”韓奇坐在張賢的對面,一邊喝着茶,一邊低聲告訴張賢:“他住在漢口那邊,在橋口的雙墩附近,每日往返於六渡橋的遠東飯店,那裡是楊揆一的辦公地方。”
“是不是要去踩下點?”張賢問。
韓奇點着頭,同時道:“遠東飯店周圍警衛森嚴,那裡我們不可能下手;從雙墩到六渡橋要二十多分鐘的車程,我們只能想辦法在他上下班的路上下手。”
“好,明天去看一看,你來訂計劃,我來執行。”張賢笑道,又想起了什麼,問着:“武器你有嗎?”
韓奇點着頭,問道:“都說你是神槍手,多遠的距離你纔有把握?”
張賢想了想,老實地告訴他:“我用的最好的一把槍可以打中五百米的目標,再遠的距離就沒有試過了。”
“德國毛瑟九八型步槍,翻譯叫做卡賓步槍,裝有六倍的瞄準鏡,可以看到一公里的目標,應該是當今最好用的步槍。”韓奇告訴張賢。
張賢有些興奮起來,有些不相信地問道:“你是說給我這麼一把槍嗎?”
韓奇點了點頭。
“我什麼時候可以拿到?”
“明天一早!”
“我有試用的時間嗎?”
韓奇搖了搖頭,如實地告訴他:“雖然這把槍與中正式的口徑一樣,子彈也可以互用,但是我沒有時間讓你練習,因爲後天,這個傢伙會坐飛機去南京述職。下午我們就要過去察看環境,明天就要動手,最晚也要在後天他上飛機之前,而且必須一舉成功,不然再找機會可能就要等許多日子了。”
“你這不是在爲難我嗎?”張賢差一點叫了起來。
韓奇也無奈了嘆了口氣:“所以,我只能看你的了,你還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所以這一次我也這麼希望!”
“那好吧!也只能這樣了。”張賢無可奈何地答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