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九團到達拉牛山的時機真得是恰到好處,就好象突然降臨的天兵天將,一下子便將緬軍的先頭部隊打懵了,直到傷亡慘重後纔回過味兒來,這才明白他們是遇到了救國軍的阻擊。只是,這些緬軍的官兵們卻有些反應不過來,因爲他們的上級以十分肯定的語氣告訴着他們,孟撒地區內部空虛,這些中國人沒有那麼多的兵力,只要是繞過了江口,那麼到達江口的後面,就是他們的天下了,這些中國人連一點兒抵抗的兵力都沒有。可是,如今面前的這個事實,又一次無情地打破了他們還做好了的美夢。
“不是說中國人在孟撒已經沒有了力量嗎?怎麼我們又會在這裡遇到強烈地阻擊呢?……”
“中國人到底有多少?他們好象根本就打不完!”
“他媽的,上面又是在騙我們!”
“是呀,那些當官的只是想升官發財,哪裡管我們這些當兵的死活!”
……
緬軍突然遭遇到二七九團頑強的阻擊,他們下面基層的指揮官根本就沒有組織起一次有利的反擊,只知道一味的埋怨上級的命令,許多的基層指揮官們,實際上已經對上級的指揮產生了強大反感,甚至於是牴觸的情緒,也正是由於那些緬軍基層指揮官普遍地產生着這種思想,連日來勞民傷財卻沒有寸功,他們的士氣已然跌落到了谷底,哪裡還有心情來與拉牛山的國軍阻擊部隊打對攻戰,只恨不能頭一個跑出這條危險的山谷。
山谷的道路只有一條,緬軍前面的部隊遭遇強大阻擊和掃射,紛紛轉頭往回跑;但是,緬軍後面的大部隊卻接踵而來,成千上萬的人擠在這條狹小的山谷裡,完全成了一堆沒頭的蒼蠅,亂飛亂撞着。張賢站在高高的山崗上卻看得十分清楚,在這個時候他恨得只是手裡頭沒有兵,加上原來留在拉牛山的工兵連也不到一千人,想一想,如果有一支隊伍在這個時候突然衝將下去,那麼這成千上萬的緬軍將會絕大部分成爲俘虜!他真得有心想要把如今在山上阻擊的部隊拉下去衝殺一陣了,可是到最後又把自己的好勝的衝動壓了下來。如今他們的打是可是阻擊戰,只要是把這些敵人堵在拉牛山之外,就是勝利。如果他真得帶着人衝下山去,或許可以收到一個意想不到的大勝果;但是,卻也有可能會被反應過來的敵人打一個反擊,如果真得如此的話,那麼這個陣地也將岌岌可危了。
“牛營長,用迫擊炮轟一下!”張賢最終還是作出了這樣的決定來。
“是!”牛春答應着,立即去進行安排了。
想一想這幾門迫擊炮,還是從緬軍那裡繳獲來的,因爲炮彈不多,所以張賢一直沒有捨得用上。而如今,爲了儘快將山下那些如潮水一樣涌過來的敵人打退,趁着這些敵人情況不明、亂成一團的時候,打上幾炮就足以將這些敵人的震懾一番,令其不敢前進了。
沒有用多久,在牛營長的親自指揮之下,迫擊炮的炮彈便在緬軍的人羣裡炸裂開來,那些本來還有些疑惑的緬軍官兵們,在這個時候只剩下了鬼哭狼嚎一樣的哭喊,再不顧後面隊伍的情況,拼了命地向後跑去,於是場面更加得混亂起來。
這一場遭遇,實際上緬軍並沒有被炮彈打死幾個人,但是他們的傷亡卻還是成倍的增長着,竟然有近千人的傷亡,這裡面大部分人的傷亡原因還是自己造成的。由於他們的人數較多,便是在平時裡在行軍的時候要想轉個身調個頭,也需要費些周折,而在此時混亂的時候,大家都不顧章法拼着命地往回跑着,哪裡還在乎什麼秩序和紀律,許多人就是在這種逃命的時候跌倒、摔倒或者被撞倒,活生生地被自己的戰友踩死踩傷的。
※※※
緬軍終於四散着逃開了,整個山谷裡除了留下一片狼籍之外,大道上再沒有一個活人存在,張賢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剛纔緊緊崩起來的神經終於是又放鬆了下來。
程少山自告奮勇地帶着人下山去撿物資,那些物資都是緬軍逃跑時丟下來的,有武器和彈藥,也有食品和油料。
曹金牙瘸着腿走了過來,看到張賢的時候,一屁股坐到了山石之上,也顧不得上下之別,坐在那裡擡起頭來看着張賢,髒污的臉上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來,對着張賢道:“好險呀!要是晚來一步,真得就讓這些緬豬們過去了!”
張賢卻沒有一絲的高興,他知道這纔是一場惡戰的開始,敵人不可能就此罷休,他們在退去之後,一定還會返身再來的。可是如今他們所處的這個拉牛山的陣地,遠遠比不了江口陣地的牢靠,江口那邊的陣地是以地堡爲核心建立起來的立體防禦工事,不怕敵人的飛機和大炮猛炸猛轟;而這邊的這個陣地,其實只是幾道壕溝而已,如果敵人的飛機與大炮再向江口那邊密集轟炸,他們根本就不可能堅持多久。雖然這種擔心十分現實,但是在這個大家剛剛取得初戰勝利的時候,張賢還不想過早得讓這位曹團長感到絕望。他也對着曹金牙笑了笑,關切地問着他:“你的腿怎麼了?剛纔受傷了嗎?”
曹金牙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告訴着張賢道:“呵呵,我這個團長當得真得不如參座你結實呀,你跑了這麼長時間的路,看着還是好好的!我這兩條腿如今可是有些不聽使喚了!”
“你該不會是崴腳了吧?”張賢卻是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曹金牙的頭上一直在冒着汗,臉上雖然想裝出平靜來,但是依然還是時不時的流露着一絲痛苦來。
見到張賢一眼就看破了自己,曹金牙只好點了點頭,但還是裝作不以爲然地樣子,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在剛纔崴了一下,如今好多了!”
“我看一下!”張賢不由分說,俯下身來便替他脫掉了左腳的鞋子,馬上看到他的腳踝處已然腫成了一個饅頭,他用大拇指輕輕地按了一下,曹金牙馬上經不住地咧開嘴來,“噝”地一聲吸了口氣。
“這不行呀!”張賢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對着曹金牙道:“都腫成了這個樣子,你還說沒事,當心你這個腳要廢的!”
曹金牙“嘿嘿”地笑了一聲,對着張賢道:“我是怕影響大家的情緒,剛纔跑的時候,大家都還有些信心,如果他們知道連我這個團長都走不了了,我想他們也不會跑得那麼快!呵呵,如今我們的人本來就不多,我也不想再爲了我還白搭上兩個擡擔架的,我能堅持就當然堅持下來,如果我真得堅持不住了,到時再說吧!”
聽着曹金牙的話,說得很實在,張賢不由得有些感動,真想好好的跟他坐在一起聊一聊,只是如今在這種時候,他還沒有這種空閒。實際上對於他來說,認識這位曹團長比高偉認識得還有早,那個時候這位曹團長是在民團裡當團長,屬於地方保安部隊,但是這個人卻也幹得有聲有色,的確就是一個人才,只是因爲他對這個曹團長的面相沒有好感,主要還是因爲看到他說話露出的那顆金牙來就有些討厭,這讓他想起了那些爲富不仁的地方老財,所以當初在河南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要把這個人帶出來。如今想一想,當真得是應了那一句古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也就是陰差陽錯的,他竟然跟着高偉從河南一直到了緬甸。
“你的腳腫成這個樣子,這鞋不能穿了!”張賢告訴着曹團長。
曹金牙點了下頭,道:“是呀,把鞋脫下來的時候,這腳就真得鬆快了很多!不穿就不穿着!”他說着,隨手將另一隻腳上的穿也脫了下來,然後自嘲一樣地開着玩笑道:“呵呵,這一回,我就真得跟大家是一個樣子了!”
張賢明白他的話意。在二七九團裡,還有很多人沒有穿鞋子,因爲這裡的氣候就算是在十一、二月裡,也會保持在二十多度以上,根本不冷,當地人就很少有穿鞋子的習慣,大家也就入鄉隨俗,跟着打赤腳了。說到打赤腳,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爲鞋子不夠,每個人只能發一雙,很多人捨不得穿,寧願光着腳走路,這樣走得多了,反而覺得穿上鞋子彆扭起來。
“對了,那些傷員們呢?”到這個時候,張賢忽然想到了二七九團的傷員,既然曹金牙能夠堅持過來,也許那些傷員們也能夠堅持過來吧!
“他們都沒有跟上!”曹金牙只得如實相告着:“我自己能夠堅持,也一直鼓勵着大家堅持,可是人跟人真得不一樣!你能夠辦到的事,別人卻不一定能夠辦得到!”
聽到曹金牙這麼說,張賢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他是怕自己擔心的事已經發生了。
曹金牙顯然看出了張賢臉上的變化,好象是猜到了他在想些什麼,問道:“參座,你是不是怕他們會被敵人俘虜?”
張賢鄭重的點了點頭。
曹金牙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忍不住地有些後悔一樣地道:“我覺得我們還真得不如把他們留在江口的好,再不然讓他們先藏到山上去,等仗打完了再說!”
張賢沒有回答,他知道這也就是曹金牙一廂情願的想法,任何事情在沒有進行的時候,大家都會往最好的地方上去想。按照曹金牙的想法,他也曾作過一定的分析。江口陣地既然放棄,那麼所有的人只能撤離,畢竟二七九團只有這麼七百人,這七百人合在一起或許可以頂上敵人一陣子;但是如果再分成出一個小隊來,那麼就什麼用也沒有,那個小隊也好,大隊也好,只怕都堅持不了多久。很自然的,江口陣地如果被敵人佔領,那麼後面的江口鎮一定也會落入到緬軍的手中,便是此時藏身其間的那些二七九團的重傷員,也會變得極不安全。再說藏到山上去,誰能知道這仗還要打上多久?一天兩天也許可以熬過來,如果時間再久呢?對於缺食少藥,又是外來人的這些傷員們來說,熱帶森林中的危險性甚至於比戰場上還要高。
也許是看出了張賢的不安,曹金牙勸慰着道:“參座,如今也不要去想這麼多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這就只能看誰的造化大了!”
張賢點了點頭,如今他也只能用這種話來說服自己的良心。
※※※
原以爲緬軍會很快再一次組織進攻,以奪取拉牛山的陣地,但是出乎了張賢和曹榮的意料之外,足足過了兩個小時之後,在天色接近傍晚的時候,緬甸人才組織起了一場進攻,只是當這些緬軍小心翼翼地走進山谷的時候,二七九團的官兵們這才發現,在這些進攻的緬軍之前,有十幾個被綁着的軍中兄弟,這些人正是他們在急行軍中掉隊的傷員,如今卻被緬甸人用刺刀頂着,排成了一排,向着拉牛山陣地走上來!
當看清這個場景的時候,張賢只覺得胸口不由得一熱,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一口血從腹腔急涌而上,火辣辣地已經到了他的喉嚨,鹹鹹的又進入了他的口腔,他緊閉着嘴,生生地又將之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