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
“大家快點,再這樣拖沓下去要被他們追上來了!”
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在林間響起,一行隊伍裡,兩輛馬車向前驅弛,後方跟着一些人馬殿後,絲毫不敢耽擱一下。沒有人敢向後面看去,只是臉上皆寫滿了驚慌的神色,手裡緊緊地攥着馬繮,豆大的汗珠涔涔而落。
他們的身手算是極爲敏捷,這一番奔逸下來,將那些追殺的敵人甩開得不見蹤影。再細看他們身着的制服,圓領袍衫,在下襬近膝蓋處還帶有一道橫襴。在剛剛力戰之時,袖子處已經扯得斷裂開來,破破爛爛的樣子很是狼狽,再望向他們的脖頸和胸襟之間,都有順着額頭上流下去的血色,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儘管這樣,也依舊擋不住衣服的本色,那般的紅火明亮,必然是朝廷中人不假。
車馬隊伍後面的幾人,聽耳邊已經沒有剛剛的喧囂聲後,便揮起馬鞭將馬兒叫停,自己藉助着山林的地形,三下兩下如同旱地拔蔥般爬了樹上隱蔽起來,開始觀察後面的情況。
兩三人身手矯健地在林間穿梭往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確認真的安全,這才慢慢地撤下身來,向着前方的車隊跑去。
“戚大人,可以帶着皇上出來了!”
衆人聽了這句話後,這才心安,看向了中間的一輛馬車,衆人趕緊擁簇過去。
不過多時,戚英華便帶着皇帝李忻出來。戚英華抱着李忻的身子,面色深沉,眼神凝重,儘管極度剋制着自己的情緒,但是依舊難掩他心中的波濤洶涌。
與戚英華的苦悶抑鬱不同的是,李忻則是顯得有些坦然。只是他面如金紙,嘴脣瑩白的樣子,做起那一抹笑容也是虛弱無力。他剛想擡起指頭,說些什麼,卻被戚英華攔住了。
“皇上,我剛剛動用真氣爲你療傷,你現在切莫激動,否則傷口迸裂。想說什麼,還是一會兒再說吧!”戚英華眼眸之中懸着一陣光芒,隱約有淚花出現。
李忻聽他這麼說,也是爲了自己的龍體着想,倒也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點頭。
其他人看兩人這副模樣,心裡也有了一些答案,可依舊不死心地向戚英華問道:“戚大人,難道真的沒有辦法將皇上醫治好嗎?”
“公孫羽那老賊的毒箭,上面所塗的乃是天下奇毒,混合了無數種劇毒之蟲,且對藥力有免疫的作用。尚不說我等護佑皇上出京,沒做太多的準備。就算是有準備,這藥方可有?有了藥方,這藥又該怎樣煉成!唉!”
“我的真氣只能起到抑制毒素擴散的作用,可治標不治本。現在真氣已經在皇上的體內淤塞住,若我再輸以真氣,恐怕……”
接下來,戚英華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後果究竟是什麼。
此話一講,所有人的臉色都沉悶了下去,不知該如何是好。
站在一旁的一位壯士情緒崩潰,立刻癱坐在地上,猛地一捶周圍的一顆樹木,怒吼一聲:“說起來還是我們沒有保護好皇上!可恨吶!”
這位,便是當年皇帝欽點的大內侍衛,一共有那麼十三人,這十三人無論是放在朝廷裡,還是江湖中,都是個頂個的絕世高手,人送綽號“十三壯士”。
可是現在,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絕望,蒙上了死灰色一般的頹敗感。
戚英華搖了搖頭,看向他們,語氣變得有些哽咽:“你們別這麼說,當時四面圍攻,任誰也都是分身乏術。”
“咳咳。
”
這時,李忻打破了沉痛的局面,他笑着撐起身子來,戚英華見狀連忙將他撫起,現在的李忻臉色更加蒼白,清癯得可怕,好像是人肉骷髏一般,皮肉不見一絲油光。
“事到如今,再怎麼講也是徒勞了。我這將死之人,一定要給你們囑託些事,才能安心去赴黃泉。”
衆人聽出了話隙,連忙看向李忻。
“皇上,我們一定會遵循您的意思的。”
“當下河山,被北荒賊人擄去,我身死無他,只是祖宗基業毀於一旦,我心有不甘啊!素來我中州之人交好鄰邦,可沒想落的這個後果。南蠻之地皆是避世之人,我們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們。若是想要收復山河,一定要將百姓們對我們的誤解消除,另外……咳咳,東海一如既往與我們交好,我們可以和他們聯盟,讓天下人明白北荒人的兇殘。”
說到動情之處,李忻劇烈地咳嗽起來,伴隨着身體劇烈地抖動着,戚英華知他毒已入肺,連忙幫他拍背順氣。
東海嗎?戚英華後槽牙一咬,記下了李忻的意思。
緩和了一下,李忻繼續說道:“我早知有今日之禍,和平是不會長久的,人人都有野心。我知道他們爲什麼會來的……戚公,記住……咳咳,一定不要讓北荒的人得到《碧海經》和壯麟圖。切記……切記!”
語畢,李忻的呼吸慢慢加重,胸口開始不斷地起伏。如此悲痛欲絕的景象,戚英華不忍心再看下去,連忙扭過頭去,恨恨地咬着牙,淚水已經奪眶而出。
折磨了很久,“撲通”一聲,李忻終於倒在了戚英華的懷中,面色青紫,皮膚鐵黑,已經有了枯腐之意。
“這毒居然這般狠辣,簡直是喪盡天良!”
戚英華悲痛欲絕,破口罵着,心裡已經種下了對公孫羽復仇的種子。
衆人望向皇上的屍體,再怎樣傷心和憤怒也於事無補,那一日城樓之上的慘景,夕陽如血,他們是怎麼也不會忘的。
六扇門和禁衛軍如今也都歸了北荒所有,有美人作伴,有百姓愛戴,可謂是大享齊人之福。可是他們這些人,便無家可歸了。
戚英華在皇帝生前,做到了三公,臨死前,又成了顧命大臣,對這一切自然是不能坐視不理。對於皇上口中所言的兩物,一個是《碧海經》,是關於調理真氣內息的秘籍,據說是紫陽真人在中州所創,爲中州的武林體系又增添了一筆底蘊。此功法極爲剛猛逼人,修行者心藏暗濤,氣激碧海,是一門絕頂功法。但由於對修行者根骨與天賦的要求甚高,許多人都望而卻步。如今這門功法已經佚失,不知在何人手中,怎麼皇上突然提到這個?
另一個,則是壯麟圖了,這是一副藏寶圖式的字畫,上面有着詩文物畫,還標記着許多遺蹟寶藏,且這圖本身就屬於無價的藝術珍寶,已經成爲了中州靈魂一般的標誌。憑藉這個,中州已經太平了三四百年,絕無內亂,這是天大的幸事了。
至於今日之禍,乃是北荒背盟所導致的。
這兩者同樣重要,自然是缺一不可。
提到壯麟圖,戚英華渾身一驚,下意識去摸皇上的口袋,還好,這壯麟圖現在就被皇上隨身攜帶着,他將壯麟圖收納好,斂去多餘的表情,把情緒放在心裡。
哦,對了,那人不是習過“碧海經”嗎?
想到這,戚英華又忍不住苦笑一聲。
誰能想到,他走後,這僅僅三年,北荒就一舉進犯了中州呢?這其中是否有莫名的聯繫,北荒知道了什麼?
容不得他生出雜念,戚英華振作了一番,如今他是這幫人的領頭人,是去是留,還是他來定。
戚英華擡起頭了,看了一下週圍的人數,大約有個三十多人,他上前一步,向一旁的壯士林策問道:“尚敬先將軍帶着‘龍鳳虎鷹’四位俠士殿後,怎麼現在還沒有回來?”
“恐怕他們……”
林策剛想說出口,便被戚英華厲聲打斷了:“不許瞎說!我們去想辦法找到他們,然後去東海,找尋援救!”
“是!”
……
大寧王朝的太明殿之中,風波終於將息,一衆北荒族人齊聚在一起,將軍們和大臣們散佈在各個角落,齊齊看向殿前坐在金色龍椅之上的男子,他正是北荒國主公孫清。
只不過,現在應該是中州的國主了。
此刻的他,意氣風發,頗有幾分豪傑姿態。也是,得志之時的人大多是這樣的姿態,只是失意的人,苦痛則會變化爲千種萬種。
大殿之中蕭條破敗的氣息,這些歡笑吵鬧的人怕是感覺不到了,他們也相信,時移事易,一切都將變作往日的模樣。
正當殿中的喧鬧之聲越來越大之時,幾個北荒族人衝了進來,他們的腳步很是急促,凌亂得分不清個數,臉上全都寫滿了笑意,看向公孫清,一臉迫不及待地說道:“王上!稟告王上,那尚敬先已經被抓了起來,押入大牢之中,後面還有三個人與我軍死戰。”
“那三人?”公孫清心裡也如明鏡一般,他笑了笑又道,“是要救人吧?”
“沒錯,不過在我等看來,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武功再高,人海戰術一用,他們也照樣沒轍,況且我們也並不是沒有高手!”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騷亂,外面的動靜又大了幾分,幾個北荒戰士終於架着被綁在木柱之上的三人,這三人的雙手都被反剪着,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嘴巴被紗布堵得嚴嚴實實,嘴角還時不時溢出鮮血,皮膚上沒有一塊是完整的。
相比之下,這幾位北荒戰士的傷更加嚴重,有的腦袋甚至已經被打開了花,將他們擡進來便忍不住疼痛退了下去;有的腹部留下了明顯的爪痕,觸目驚心。顯然這場戰鬥的狀況,是十分慘烈的。
這三人,乃是“龍鳳虎鷹”中的後三位。左邊是個女人,名叫能鸞,字鳳儀,綽號“鳳羽”,精通各路暗器,善使奇毒,輕功極好,且資質不凡,身材綽約,體貌秀美,一雙晶瑩剔透的眸子婉轉動人,儘管此刻受了這般致命的傷勢,也不減絲毫風采。
居於中間的,是位個子矮矮的中年男子,渾身的肌肉尚有活性,只是臉色偏老,麪皮鬆鬆垮垮,皺紋橫生,背部顯得有些彎曲。他姓莫名永望,字遠羣,綽號“掠地神鷹”,招牌武功便是鷹爪功和八卦掌,另外還有一項神通奇技,那便是關節韌性極強,可摺疊縮骨,所以他的傷勢不是很嚴重。
右邊的壯年男子,雙眼之中的戾氣十足,體型魁梧彪悍,身着粗麻布衣,肌肉壯碩。其人名爲祿嘯林,字未驚,綽號“平原虎”。橫練功夫極高,拳法沒有派別路數,招式雜七雜八,奈何底子較好,在衆多高手之中總能脫穎而出。
三人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點也不服氣,齊齊豎起眸子直直地瞪向公孫清,眼裡閃爍着仇恨的光芒。在這些北荒族人的眼裡,他是至高無上,不可逾越的存在,可在三人的眼裡,他不過是一個野蠻部落裡的一個流氓頭子, 根本算不得什麼英雄豪傑,只會用些粗鄙伎倆。
於是,他們便對公孫清肆無忌憚起來,面上並無懼色,平原虎祿嘯林率先逼視着公孫清,耐不住性子,破口大罵:“無恥老兒,你算得有什麼能耐!你就應該被千刀萬剮,一塊一塊碎進鍋裡,煮熟了被百姓分而食之。你來啊!你把我們都殺了,這天下也不會是你的。要不你就把中州的豪傑義士都殺盡了,再把百姓馴化成活鬼模樣,說不定這天下還有你一席之地!”
此語咆哮而出,立刻震驚四座。說實話,這些粗鄙之語根本算不得好聽,底下的人都是一臉陰沉地看向了祿嘯林,只要公孫清一個命令,他們就會一擁而上,宰了這狂徒。
誰也沒料到,公孫清聽了這話之後,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朗聲大笑,望着祿嘯林頻頻點頭,彷彿在肯定他說的對一樣。
他立刻拍案而起,來到了祿嘯林的身邊,笑聲刺耳地如同大風之中,漫天沙礫刮在鐵劍之上,不斷在大殿之上響起。
這下,無論是三人,還是底下的人,都看傻眼了,完全不知所措。
過後,笑聲收尾,公孫清看向祿嘯林,平靜且柔和地開口:“沒錯,你說的對。你怎麼像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一樣,深知我心啊!我不但要殺了你們,還要殺了一切反抗我們的人。俗話說‘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前朝的事,我自然不想多問,也不想了解。但是從今天開始,無論是誰,什麼身份,只要不服從於我,都要死!”
“呸!”
“媽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