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
朱銘點名詢問禮部尚書:“丁憂爲何要三年?”
胡安國回答:“並非三年,而是二十七個月。父母過世一週年,孝子當在次月舉行小祥之祭。父母過世兩週年,孝子當在次月舉行大祥之祭。之後再隔一月,舉行除服之祭。攏共二十七月,則守制結束。”
朱銘又問:“小祥之祭是怎樣的?”
胡安國回答:“孝子可漸除喪服,換上吉服。小祥以後,孝子方可吃蔬果。”
朱銘再問:“大祥之祭是怎樣的?”
胡安國回答:“大祥以後,孝子可食用醬醋等調味品。”
朱銘突然坐直,問道:“也就是說,父母故去一週年,孝子才能吃蔬果;父母故去兩週年,孝子才能在飯菜中加調味品。”
胡安國道:“然也。”
朱銘掃視羣臣:“你們當中,也有丁憂過的。誰嚴格遵循了禮制,沒有一絲一毫逾矩的?若有,可站出來,我重重有賞!”
羣臣互相看看,居然無人敢站出。
都什麼年代了?
怎麼可能嚴格遵守那種禮制。
一年不吃蔬菜水果,兩年不吃醬醋等調味品。不說嘴巴能不能忍住,孝子的身體也扛不住啊!
即便真是大孝子,也頂多在服喪期間,不吃肉類和葷腥物品。
此時此刻,如果誰敢站出來,聲稱自己嚴格守禮服喪,必然成爲衆矢之的。
指不定哪天,就有熟人鄰居傳出消息,說這位在服喪時吃過蔬菜。
到那個時候,孝不孝已無所謂,而是犯了欺君大罪!
朱銘質問道:“你們既然不遵守禮制,那還丁個什麼憂?服個什麼喪?”
羣臣無法回答。
朝堂內沉寂良久,首相翟汝文站起來,舉着笏板出列:“陛下,禮無非情也。世易時移,風俗亦在變換。上古之禮,有些放到現在已不合時宜。譬如前宋與今朝,都已改革制度,臣民爲君王服喪只須二十七天。以日代月,利國利民也。”
“好!”
朱銘當即讚了一聲:“那從今往後,官員丁憂也只須二十七天,不用服喪二十七個月。”
胡安國道:“君王乃天下之主,方能以日代月。臣子萬萬不能如此,實屬僭越了。”
朱銘也懶得去糾纏,改口道:“那大臣就以月代年。父母亡故一月,即行小祥之祭。父母亡故兩月,即行大祥之祭。中間隔一天,便可除服。也就是說,官員回家丁憂,時間定爲兩月零兩天。”
羣臣看着皇帝,不知該怎樣反駁。
他們被皇帝套路了啊!
因爲所有官員丁憂時,都不可能嚴格守禮,於是得出喪禮可以改革的結論。
誰敢說不能改,以眼前這位皇帝的性格,估計說這話的官員死了爹媽,皇帝會直接派官員全程盯着。
你要守禮是吧?
不能改革是吧?
那你就老老實實的,一年之內不吃水果蔬菜,兩年之內不吃各種調味品。監督的人就住在你家,每天看着你吃飯,看你丫的能扛得住多久!
所以說,這玩意兒能改。
既然能改,那就皇帝說了算。
禮部尚書說,官員不能跟皇帝一樣,皇帝也已經做出了妥協,那還有什麼可以反駁的?
而且,皇帝一意孤行改革守喪時間,官員們執行起來也擺脫了不孝之嫌。
既然不會背不孝罵名,誰又願意耽擱三年呢?
大臣們其實也想改,說不出口而已。有了皇帝背鍋,他們順水推舟也就認了。
朱銘拍板道:“從今日起,但凡有官員需要丁憂。來回路上花費的時間不算,從回家披上孝服的那天算起,服喪日期只需要兩個月零兩天。”
“父母亡故,心情肯定不好,可以再休息一陣。兩月零兩天用於服喪,剩下二十幾天休養散心,湊足三個月即可回京到吏部報道。”
“如果公務繁忙,亦可不必休息,服喪期滿就回。”
“誰還反對?”
自然無人反對,但又不方便說陛下聖明。
羣臣大眼瞪小眼,全在那裡傻站傻坐着。
朱銘又說:“河南左布政使白崇彥,功勞卓著。其父亦爲賢者,於國有功,追封通義大夫(正四品)。”
大臣們這才曉得,原來是白崇彥他爹死了。
雖然是借題發揮搞丁憂改革,但羣臣還是對白崇彥有了新認識。這位雖然一直做地方官,但始終簡在帝心啊,今後可萬萬不能得罪。
……
白勝接到一個差事,代表太上皇、太上皇后和皇帝,前去西鄉縣上白村弔唁老白員外。
順便傳達追封聖旨,老白員外的墳墓,可以按正四品官員的規模修建。
另外,白二郎在日本那邊做總督,朱銘直接奪情讓他別回來。
白勝還有一個月的假期,可以給自己的父母修繕墳塋。擴建祖宅則暫時沒有必要,等哪個不成器的兒子長大再說,如果無法做官就扔回老家守祖宅。
白勝走的是漢水,從襄陽逆流而上去西鄉縣。
沿途官員,熱情備至,都想趁機討好這個侍衛統領。
對了,白勝這次也有爵位,啥都沒幹就撈到一個伯爵。
船隊先在大明鄉停靠,這裡的碼頭愈發熱鬧,但人口反而不如朱村長在的時候。
因爲很多家庭都搬出去了,由大明村發展而成的大明鄉,已經涌現出一百多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官職最大的是張廣道和樑異,前者現在是國公,後者執掌通政院。
還有許多將領和中高級軍官,混得再差也能帶百十來個兵——這種屬於能力過於糟糕,漸漸被軍隊給淘汰,而且年紀大了已到中年,被扔去做各地駐防軍的軍官。也有一些,轉去漕軍系統做軍官。
白勝在鎮上溜達一圈,竟然找不到多少熟面孔。
突然,一箇中年地主,帶着妻兒趕來迎接:“小民張林,拜見白……白將軍。”
白勝哈哈大笑,拉着此人的手說:“張三,陛下可還記得你,讓俺給伱捎來兩匹漳絨。這漳絨可是好東西,就連京城也少見,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
“陛下對俺太好了!”張林激動得抹淚。
張林就是當初賣米給朱家父子的店鋪夥計,雖然沒有獲得任何官職和爵位,但卻得到父子倆在大明鄉的一座茶山、一處製茶作坊,以及大明村的三十畝水田。
白勝掃視張林的兒女,點頭讚道:“你卻多子多福。”
張林說道:“託陛下的福。還有個兒子在讀縣學,等再大些就送去洋州書院。閔山長早就答應收下,指不定今後還能考進士。”
洋州早已改爲洋縣,但書院的名字卻沒改。
白勝問道:“書院還是以前那位閔山長?”
張林搖頭道:“早就不是了,現在這位是老山長的侄子。”
白勝和隨行人員,都被張林引去家中。
沿途仔細觀察,白勝說道:“這大明鄉更富庶了。”
張林介紹情況說:“鄉民其實變少了,那些混得好的,全家都搬去外地,連老家的地都賣了。也有一些窮困山民,聽說改朝換代,賦稅沒那麼高,而且下山就能分田,他們自發從山裡出來。要不是有這些山民補充,俺招佃戶和茶工都招不齊。”
“我看碼頭卻比以前繁榮。”白勝說道。
張林笑道:“沿途稅卡都取消了,漢江來往的商船變多。這裡又是龍興之地,商賈喜歡在大明鄉停靠,說是沾點運氣能夠發財。鎮上的客棧,陛下送給了田二爺,那客棧經常被商人住滿。”
白勝猛然想起田二:“田二那廝卻好久沒見。”
張林說道:“田二爺做的是軍需官,搬去湖州好些年了。前年回來了一趟,修繕祖墳又走,這客棧是他兒子在經營。”
中午在張林家吃了頓飯,田二的兒子、兒媳也來拜見。
下午,白勝興沖沖去爬山,想看看當年的黑風寨。
朱國祥造的大水車還在,年年都要保養翻修。可白勝爬上山之後,發現黑風寨早已荒廢,朱家父子當年住的房子都朽了。
山下就有土地,誰跑去山上住啊?
即便是那些近幾年搬來的山民,也都分到了可以種玉米的坡地,順便再佃耕一些而已。
倒是黑風寨的半山腰,種滿了大片的桐油樹。
起兵之初的藤甲,還是用這裡產的桐油來浸泡,現在完全變成了經濟作物。
白勝遊覽着黑風寨廢墟,剛開始興致勃勃,對隨行人員講述當年故事。講着講着,就意興闌珊,那時的熟人好多都難再見了。
下山之時,白勝指着桐油林問:“這些林子是誰的?”
張林回答道:“以前都是太上皇跟陛下的,太上皇發了話,分給附近沒走的村民。家家戶戶都有份,修剪枝丫還能當柴禾。下游那邊的茶山也分了,現在改名叫聚寶山,聽說陛下當年就是在那裡遇到神駒聚寶盆。”
“哈哈哈哈,那確實是神駒,當年還踢俺呢。”白勝哈哈大笑。
白勝這次回來,還有一個秘密任務,就是去處理山裡的寶馬車。
能拆的都拆了帶回京城,實在不會拆解就燒掉,反正那玩意兒在古代也難以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