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生瞧了瞧對方碗裡的東西,他雖是買賣家兒,但也是生在民間的,還是知道民間疾苦的。
這雜燴就是泔水,飯店裡面那些吃剩下的泔水會有人收走的,然後再剁一些爛了的白菜燉在一起,攪和攪和就拿出來賣了,優點是便宜,只需要一個銅子兒一碗,缺點是裡面老有一股子餿味。
雜燴裡面除了爛白菜就是一些雞魚骨頭,或者一些果皮殼子。別指望裡面有啥好東西,這可不是後世,後世餵豬的泔水,裡面雞鴨魚肉啥都有,那是人們都富裕了。
現在人家吃完飯但凡有點好東西都讓人給分完了,一步一步落到這裡來,就剩下真正的泔水了,裡面但凡要是能有點吃食,人家賣雜燴的至於往裡面放什麼爛菜幫子嗎?
當然了,有運氣好的也能在裡面撈到一兩塊餿了的臭肉吃。
金小毛面露難色。
金老毛直接說道:“孩子他娘病了,看病需要錢。”
白雨生又問:“人呢,在哪兒?”
金老毛指了指伙房子:“就在裡面呢。”
白雨生也不進去看,就問:“錢還夠嗎?”
金小毛趕忙道:“應該是夠的。”
金老毛搓着手,乾笑道:“那……那也不一定。”
白雨生看看金老毛,有點好笑,他道:“行了,一會兒我讓人帶你們去洋人的醫院瞧病,瞧病錢我幫你們出了。”
“這……這……”金小毛臉漲紅着,有些手足無措。
金老毛卻是激動地大呼道:“大老爺,救世活神仙呀。”
旁邊圍觀的人看的豔羨不已,大家都知道金家母親得了重病,一直臥病在牀,瞧了大夫也不見好,這金家爺倆沒日沒夜地拉洋車,賺的錢也不夠瞧病的,眼瞧着金家母親一日不如一日了。
這伙房子的掌櫃都打算把金家母親給扔出去了,掌櫃的也不敢讓人死在他的屋子裡啊,這要是死了人了,他還怎麼讓人來住啊?而且伙房子裡面本來衛生條件就很差,再死了人了那就更容易傳播疾病了。
就金家母親這身體,真要是被丟出來,那甭提了,必死無疑啊。而且他們也沒地兒待去,也不會有人收留他們。
非得說有,那還真有這麼一家兒,現在京城有個組織,叫貧民流民養病所,就設在這穿堂院旁邊,專管外五區的流民貧民。見街上有沒人管的,快斷氣的,或者已經斷氣的人他們就會把這些人收回去。尤其是冬天,一晚上過去,街上常常有被凍的發挺的流民。大家都管這樣死了的人,叫做倒臥,名字很形象。
收留他們的地方名字叫做養病所,但是很多老百姓都叫它閻王殿。他們把人帶回去,有氣兒地就扔在輕病室或者重病室內,沒氣兒地直接堆在院內的鐵皮棚子下面,一個個摞起來成一堆。
說是養病,但你叫破喉嚨也別指望人家給你一口水喝,能來這兒都是沒人管的流民乞丐,沒兩天也就嚥氣了,他們就會把你身上最後的一點衣服財物拿完,然後繼續堆到鐵皮棚子下面。
冬天的時候,趁着晚上往屍體上潑冷水,第二天就凍硬了。然後他們會運到永定門外二郎廟一帶的亂葬崗子上,隨處一扔,沒人給你挖墳埋葬的,而那亂葬崗子上最多的就是眼珠冒紅光的野狗。
沒人敢去這裡,可真當你快要死的時候,或者連住伙房子的錢都沒有的時候,你也只有流落到外面了。人家一看你倒着都不怎麼動換的時候,就會把你收走了。
這是要命的事情啊。
所以金家父子才這麼努力賺錢,他們賺的不是錢,是命啊。
他們當然知道洋人的醫院治療效果更好,可就他們兜裡那十幾塊大洋,根本不夠看病的啊,現在見白雨生肯幫他們,兩人怎麼能不激動啊。
兩人當時就要跪下給白雨生磕頭。
白雨生卻擺擺手:“不用謝我,我也是爲了我那兄弟而來。我看你們也不是那等忘恩負義之人,你們要記這救命恩就把恩情記在我那兄弟身上。金小毛,今兒你就要去給我兄弟做工了。我那兄弟生性善良,又是留學海外多年,對什麼東西都沒個防備。現在正處亂世,車伕是貼身的人,我希望你以後要多照看着點他,出點什麼事兒你不能自己跑了,你得幫他扛着。金小毛,你可能做到?”
金小毛毫不猶豫地點頭:“我能。”
“你能啥?”金老毛怒了,急道:“這是讓你給人家賣命,我們老金家就你這一根獨苗,我跟你娘就算死也不想看到你出事啊。”
“我……我……”金小毛急的臉上發紅。
白雨生趕緊說道:“沒那麼誇張,他們於家是正經人家,我兄弟於連波更是大學裡的教授,是一等一的讀書人,沒那麼多兇險的事兒。只是想讓你伺候人家的時候多上心一點罷了,萬一遇到什麼事兒,你不能自己先跑了。”
“真是這樣。”金老毛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白雨生的車伕插嘴道:“你這人怎麼跟你說不清呢?我家老爺可是個大好人,不過是想讓你好好伺候人罷了,給你們瞧病也是讓你們省的再操心家裡的事,你怎麼這麼不識好賴呢?”
金老毛心中稍稍一琢磨,覺得萬一真有事自己也可以跑啊,難不成真賣命啊?所以他便先哭喊着道謝,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問:“大老爺,您還缺個車伕嗎?”
“嘿。”白雨生的車伕手往車杆子上一砸。
金老毛搓着手訕笑着。
“缺了再跟你說。”白雨生也覺得有些好笑,他對車伕是很看重的,但是金老毛人不壞,從他沒日沒夜幹活救妻性命就能看出來了,但是這人小心思太多了,貪財猥瑣,不太招自己喜歡。
“好嘞,好嘞,您要是有朋友家招車伕,我也是可以去聽差的,別看我年紀大了,我可有把子力氣呢。”金老毛拍拍自己乾瘦的胸脯,示意自己很強壯。
白雨生微笑着搖搖頭,沒理會對方的要求,他又問:“對了,昨兒你們拉去惠豐堂的那幾個人,你們知道他們住哪兒嗎?”
“啊……”金家父子同時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