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哥的這個樣子，實在令我難受，按道理來說，他是自作孽，我不止一次告訴過他，樑健不是什麼好東西，讓他把樑健踢出去，但是他始終不聽。
我不知道以前看哥和樑健到底有一番怎麼樣的過去，他的交情到底如何，也不知道樑健後來一個月裡到底和看哥說過什麼東西，能讓看哥如此地相信他。
事情走到了這一步，看哥要付很大的責任，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把樑健留下來，如果不是他天生好賭，相信了樑健的話，也不會走到現在中了張三北的圈套。
興許會有人說看哥蠢，是傻逼，一而再再而三地上當。但我卻不這麼認爲，看哥這是義！他能走到這一步，靠的就是他這個義！他獨特的人格魅力！
人與人之間差別是很大的，不要說你是看哥的話就怎麼怎麼做，根本就不會存在這樣的事，因爲如果把看哥的遭遇套在你身上，你根本就達不到看哥的地位！
是吧，興許如果要怎麼來形容看哥，那便是成也是義，敗也是義了。
本來我是應該埋怨看哥的，但是當我看到他那痛苦的表情，我心裡卻生不出半分的怨恨。
“看哥……”
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連說話都變成了一種困難。
轉而，我大聲道，“看哥！你的人生不失敗！失敗的是他們的人生！你不是沒有兄弟！你還有我，還有東子，還有狼頭好多好多的兄弟！”
看哥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百倍的笑，他本來有些佝僂的身體重新恢復筆直，他眼神閃過一絲光芒，似乎是決然，似乎已經決定了要做什麼事情。
“樑健，我到底哪裡對你不住？”
看哥耿耿於懷這個問題。
這個廢棄造紙廠很大，幾十個人擠在這裡面一點都不擁擠，六個車燈像六個太陽，照亮每一個人的表情。
我們十個人抱成一團，共同面對這些等一下要拼死一戰的敵人。
三十多個人，圍成一個圈，把我們包成了一個餃子。
摸了摸胸口的平安符，我心裡默唸，我不會死，我不會死……
聽到看哥重複的這句話，樑健發神經一般地笑得瘋狂。
“哈哈，哈哈哈！看哥，就讓我最後叫你一次看哥吧！”樑健似笑非笑地說着，“你說哪裡對不住我？感情你以爲自己一直都很對得住我啊！”
看哥臉色陰沉。
樑健接着說，語氣說不出的戲謔，“我和你都是同一個地方出來的，我們一起來到九街打天下，從你是一個小混混做到九街老大，我爲你出了多少力？你記得沒有！”
“我樑健義膽忠肝，一腔熱血，憑什麼你是老大，而我永遠都是小弟？憑什麼你樑看就能壓過我一頭？就憑你比我能打？我呸！”
“好了，你是老大，我是老二，永遠的老二！我爲你打理狼頭，東奔西走打通關係，讓你這個老大能當得穩當，我把你當老大了！但是你呢？你他媽因爲一個新來的甄文明，三兩天就讓他做了堂主，還幫着他一直排擠我！幾年的兄弟情義，刀槍劍影，居然比不過一個新人爲了你捱過一刀！你他媽都算對得住我！你他媽都算對得住我啊！”
看哥的臉色黑得厲害，站在他身邊我能感受得他心情的波動。
我聽了微微一嘆，有時候，人的嫉妒心，真的很恐怖。
“這我都還能忍受，但我他媽的就無法忍受，我就上了你的一個女人，一個你隨便找來的婊子，你就把我逐出狼頭！幾年的感情，還不如一個婊子在你心中的地位！況且，況且是她先勾引我的，她說是你默許的，關我什麼事，關我他媽什麼事？！”樑健的眼睛都要瞪出來。
“我永遠都忘記不了，在幾百個兄弟面前，我像狗一樣地求你，求你原諒我，你卻鐵石心腸，把我一腳踢開的畫面！你，從來就沒把我當兄弟！爲了一個婊子，你就把我逐出狼頭！有誰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痛嗎？沒有！”樑健咬牙啓齒，從牙縫中蹦出一句話，“從那時候，我就發誓，我一定要報仇，報仇！”
“被逐出狼頭後，我老婆跑了，帶着兒子跑了，我想過自殺！”樑健露出陰冷的笑，“幸好這個時候我遇到了三北哥，他給了我身份，給我了金錢和女人，讓我找回了男人的尊嚴！嘿嘿，知道那天爲什麼會遇到我嗎，是張三北安排的。嘿嘿，又知道我爲什麼會幫你擋一刀嗎？因爲我知道你就是這種愚蠢的人，以爲我幫你擋刀，就把你當兄弟了。我呸！去尼瑪的兄弟，老子現在只有一個兄弟，那就是三北哥！”
我聽得牙癢癢，恨不得一刀劈死他。而看哥比我更不堪，他渾身開始顫抖起來……
人，怎麼能夠無恥到這個地步？
“我本來也是抱着玩玩的態度，沒想到你還真的讓我回狼頭了，哈哈哈，就因爲我答應以後過繼一個孩子給你，就因爲我姓樑，就因爲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報應啊報應，這就是上天給你的報應，讓你斷子絕孫，對不住祖宗！”樑健已經喪失人性了，他臉上的猙獰就是最好的詮釋，“給你過繼一個兒子？我呸！我他媽寧願射在牆上也不會給你這個自私鬼！”
看哥踉蹌地退了一步，臉色煞白，失去了血色，但他眼睛卻是一片血紅的，胸膛起伏起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而他握住刀的右手，居然哆嗦起來……
我本來是疑惑過，看哥爲什麼偏要過繼樑健的兒子？自己去孤兒院領一個不更好嗎？直到聽到樑健這句話，我明白了……這是看哥獨特的家鄉情節，這樣的兒子，纔會讓他有種傳宗接代的感覺。
驀然，看哥笑了，剛開始是淺笑，接着是大笑，最後是狂笑，撕心裂肺地笑，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好笑好笑，真他媽地好笑！我樑看出來混這麼多年，看過的人沒有一萬都有八千，從來沒這麼見到有這麼忘恩負義的畜生！”看哥笑得令人心酸，“是我瞎了眼，一直把你當兄弟！”
樑健的臉部扭曲，十分難看，咆哮着：“你少他媽廢話！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不只是你，還有甄文明！”他指着我，“姓甄的，今天我要把你剁成十八塊，讓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我渾身肌肉緊繃，很神奇地，這個時候，看到看哥的悲涼，我已經不害怕，想陪着這個可悲的男人一起共赴患難，並肩作戰，便是戰死了，那也值了！
“求死不得求生不能？呵呵，樑健，不是我小看你，夠膽的你來和我單挑啊，我赤手空拳和你打！有本事你就過來把我跺成十八塊！”
樑健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看到他這個鳥樣，忍不住再想諷刺他兩句，但是被看哥攔住了，他上前一步，對着張三北，居然說出這樣一句話。
“張三北，今晚你贏了，鬥了這麼多年，你終於贏我一回了。”看哥面無表情，語氣平淡如死水，卻說出令我們都感動得一塌糊塗的話，“放過阿文他們幾個，我留下，任你處置！”
“看哥……”
“看哥！”
“看哥我不走！”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我們齊齊出聲，都不肯走，勢要和看哥同生共死。
在這一刻，我忽然能夠明白爲什麼霸王別姬能夠流傳千古了，因爲實在太悲涼了，那一種情感爆發，能令人靈魂震撼。
現在我們就是在唱一曲霸王別姬，看哥是霸王，我們九個是虞姬。我才知道，原來虞姬可以是男人。
被樑健傷得遍體鱗傷都沒有落淚的看哥，在這個時候，居然掉淚了！他虎目含淚，很認真地看了我們每一個人，然後大力點頭，豪情萬丈，大喝一聲：好！
當年霸王被困垓下，四面楚歌的情景，在今天重現。
今晚就不是砍傷那麼簡單了，看張三北的這陣勢，他是要把我們都砍死！是的，像看哥這樣的人，你不把他弄死，他很快就能東山再起，捲土重來。
死，什麼是死？那便是沒了靈魂，沒了意識，從此別離這個世界，彷彿你這個人就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
沒有人會不怕死，即使是我這個死過一遭的人。閉眼一想，想死亡的味道，想下一秒你就會死去，你也會心慌慌，如果你不心慌慌，是你沒投入。
張三北始終沒有動作，他始終用他那戲謔的眼神望着我們，在他的眼中，我們是籠中困獸，他故意折磨我們，耍猴一般地想看我們絕望的樣子。
在他看來，他已經勝券在握了，他並不急着這麼快就把我們整死。
“哈哈，這麼悲壯？樑胖啊樑胖，你以爲你今晚還能走得……”
張三北揄揶戲謔，然而他一句話沒說完，就被看哥打斷了！看哥把手裡的強光電筒往離得最近的幾個大漢眼睛上，緊接着大叫一聲，突圍！突圍！身隨聲動，即刻就向那幾個大漢撲了過去，想打開一個缺口，殺出血路，突圍！
我緊跟着在看哥後面，東子緊跟我後面，十個人拼死突圍！
看哥如入海大龍，猛不可言，高大強壯的身軀是一座泰山，是一盞明燈，給我們無窮力量的同時，又給我們方向，讓我們不會彷徨和迷路。
“快！攔住他們！砍死他們這幫雜碎！”
身後傳來張三北的咆哮，我們瘋狂奔走，力爭突圍。
十個人對四十個多人，有勝算嗎？我不知道，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揮灑熱血，拼死一戰！
看哥真的太猛，他三兩步就衝到被他強光電筒照得花了眼，胡亂揮砍的幾個大漢面前，手起刀落，三秒不到就殺出了一個缺口。但他並沒有先走，而是在那麼頂着，等着我們全部突圍！
我和東子衝過去，剩下的幾個兄弟也衝過來了。
可是，有一個兄弟他慢了一步，被敵人追上，被一刀砍在後背，陷入了重圍，他淒厲大叫，“看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