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禕來到魏家莊園門前,心裡不禁“咯噔”一下。
魏家莊園門前氣勢森嚴,門前的客人雖然不少,卻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輕手輕腳,靜靜的站在一側等候,而他們的隨從、車伕則在遠處,根本不敢靠近大門。
整個魏家莊園籠罩在一起讓人生寒的氣勢之中,這股氣勢來自於大門兩側一字排開的百名甲士,更來自於一面戰旗。
戰旗上有幾個莊重得甚至讓人窒息的篆書大字:鎮西大將軍,魏。
費禕知道眼前這些甲士是什麼人了,這都是魏延的麾下,真正的西涼勁卒。
魏延回來了。
費禕算了一下時間,不由得苦笑一聲。魏延居然會搶在他前面回到成都,大概是諸葛亮的安排。不過,諸葛亮的這個應對措施看起來有效,實際上非常無力,反而說明諸葛亮已經無計可施,只得重新祭出魏延這尊神,希望他能壓制住魏霸一段時間。
費禕遺憾的搖了搖頭,舉步向大門走去。在門前等候的那些人看到費禕,都露出瞭然的神色,用眼神互相交流着,同時讓開了一條道路。費禕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也懶得跟他們解釋,他一邊和熟人打着招呼,一邊泰然自若的走到門前。
隨從早就一路小跑着趕到門前,遞上了費禕的名刺。守門的甲士看了名刺一眼,又擡起頭看看費禕,欠身施了一禮。轉身進了門,拿着費禕的名刺。穿堂過戶,直奔正堂。
正堂上,魏延一身常服,居中而坐,正一臉不耐煩的和來客說話。他的心情不太好,語氣很生硬,讓客人如坐鍼氈,往往說不了兩句話就冷場了。要不乾脆起身告辭。堂上人雖然不少,氣氛卻非常壓抑,和大門外如出一轍。
甲士邁步上堂,將名刺遞給魏延。原本無聊到無趣的魏延一看到費禕的名字,頓時精神一振,長身而起,喝道:“請!”
衆人訝然。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客人,居然讓目無餘子的鎮西大將軍如此動容。他們不約而同的向門外看去。過了一會兒,費禕從容的走了進來,看到堂上的衆人,他微笑着拱了拱手,環顧一週。
“諸位安好。”
衆人七嘴八舌的還禮。有的人已經露出恍然的神色。
費禕把目光轉向魏延,一眼就看到了魏延身後的闌錡上掛着一副甲冑。他認出了這副甲冑,這是當年諸葛亮贈給魏延的,魏家父子闖輜重營救傅興的時候,楊儀的部曲刺壞了魏延的胸甲。諸葛亮爲了安撫魏延,把自己的甲冑送給了魏延。一直以來。這副甲冑都被魏延當作至寶,精心呵護。
魏延把這副甲冑掛在這裡,意思已經非常明白。難怪那些趕來拍馬屁的人不自在,成都的官員現在大部分都依附大將軍李嚴,他們到這裡來,是因爲鎮南將軍魏霸是李嚴一系,誰曾想魏家真正的家主鎮西大將軍卻是丞相的擁躉,這可讓他們難辦了。
很多人沒有預料到這個情況,所以當他們進了門,看到魏延這張黑臉和他身後的甲冑時,不免有些手足無措。話不投機半句多,有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費禕也沒有料到魏延會出現在這裡,不過他畢竟不是那些庸才可比,幾步路之間,他就想好了對策。
“將軍來得好快。”
“文偉更快。”魏延嘴角一撇:“這麼快就去了長沙,又回到了成都,又是逆流而上,可比我快多了。”
衆人一聽,眼神中露出驚詫之色。魏延的口氣不對啊,費禕先去了長沙,再回成都,這顯然是去過魏霸那裡了。那麼……他不是和魏延一樣力挺丞相,而是站在魏霸那一邊,支持大將軍李嚴?
這可熱鬧了。原來魏延看到費禕來興奮,不是因爲高興,而是激起了鬥志。
“雖是西行溯江而上,卻有東風可借,不爲逆流。”費禕不動聲色的駁了一句。
“大江東流,文偉西行,不爲逆流,何爲逆流?”魏延沉下了臉,冷笑一聲:“不知文偉所謂的東風又是什麼風,莫非是借孫權之風?”
“是借大軍凱旋,孫權稱臣,一雪先帝夷陵之恥的東風。”
魏延登時語塞,黑臉脹得通紅,卻無法駁斥費禕。劉備對他來說不僅是先帝,更是有知遇之恩的伯樂,如果不是劉備破格提拔,他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劉備敗於夷陵,他多次扼腕嘆息,引爲憾事,現在魏霸擊敗了吳國,迫使孫權稱臣,正是爲劉備雪恥的大捷,這樣的東風難道是壞事?
他本意是逼費禕表明態度,是支持丞相還是支持大將軍,結果費禕根本不和他在這個層次上糾纏,一下子拉到了先帝劉備的身上,讓他無法應付。
看着魏延的窘態,費禕很淡定,甚至一點喜悅的感覺都沒有。魏延是什麼人,他太清楚了,只要不和魏延動手,只論嘴皮子,他可以一個對付魏延十個。別的人也許不是不敢說,只是他們身後沒有魏霸這樣強有力的後盾,不敢和魏延當面對陣。可是他有,他這次回到成都就是爲魏霸代言的。他要面對的對手不是別人,正是眼前的這位鎮西大將軍,如果不能折服魏延,讓他不要瞎起鬨,這個任務根本無法完成。
誰能鎮住魏延?當然不是魏霸。除了丞相諸葛亮,只有一個人可以,那就是已經死了十年的先帝劉備。知子莫若父,在這方面,魏霸對魏延的瞭解顯然遠勝於魏延對他的瞭解。在這個考驗智力和口才的戰場上,費禕的執行能力顯然也超過魏延不止一個境界。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費禕只用了兩句話,就把魏延給堵得啞口無言,盡顯縱橫揮闔,翻雲覆雨的縱橫家本色。
堂上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魏延瞪着費禕,絞盡腦汁,卻想不出什麼能夠壓倒費禕的話。費禕卻神態自如,似笑非笑的看着魏延。
堂上的變故很快傳到了後院小樓上。
張夫人鬆了一口氣,卻又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魏延被費禕制住,就是被魏霸制住,說明這個家的真正頂樑柱已經不是魏延,魏霸已經當之無愧的接替了魏延的位置,成爲魏家最重要的那個人。
這個問題她已經想了很久,只是沒有下定決心,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應該做出決定了。
“陳管事,請費文偉到後院來。”張夫人輕聲說道。
“喏。”站在樓下的陳管事愣了一下,隨即轉身出院。站在樓上的大管事張平看着張夫人,眼中有些驚訝,有些驚恐。這麼重要的事,應該由他去做纔是,怎麼讓陳管事去了?
張夫人根本沒有解釋的意思。她也沒有向一個家奴解釋的必要,哪怕這個家奴是她的心腹。
時間不長,費禕來了,一起來的還有憤憤不平的魏延,後面跟着四個隨從,挑着兩個沉重的大箱子。
張夫人換了個位置,把主位讓給了魏延,自己坐在魏延的旁邊,請費禕在對面的客席上坐下,這才吩咐道:“張平,給費君上茶。”
張平雖然不憤,即不敢怠慢,給費禕端來了茶水,然後給旁邊的婢女使了個眼色,一起退了下去。
“費君遠來辛苦。”張夫人欠身致意。
“不敢當。”費禕欠身還禮。
“你東奔西走,的確是辛苦了,當得起,當得起。”魏延語帶譏諷的說道。
費禕不動聲色的說道:“可惜勞而無功,一事無成。”
張夫人聽出了魏延的不快,也聽出了費禕的言外之意,立刻搶過話頭,阻止魏延沒有意義的指責,以免陷入尷尬的局面。“費君,此話怎講?”
費禕嘆了一口氣,把魏霸在豫章船廠發現泄密的戰船圖紙,自己奉魏霸之命,趕到關中,向諸葛亮獻集腋之裘,卻被諸葛亮拒絕的事情說了一遍。他生怕魏延和張夫人不明白集腋之裘的含義,還特地解釋了一下。聽完解釋,張夫人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輕輕的點了點頭,把目光轉向了魏延。
魏延濃眉緊皺,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張夫人知道他驚訝什麼,淡淡的說道:“這件事,丞相沒跟你說吧。”
魏延點了點頭,又解釋道:“丞相病重,想來是沒力氣和我說這些事。”
費禕大吃了一驚:“丞相病重?”
“你不知道?”魏延不解的說道:“他病倒的時候,你不是也在嗎?”
費禕驚愕莫名,想了片刻,一拍大腿,長嘆一聲。
張夫人也意識到了其中的詭異,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丞相病重不起,隨時有可能撒手人寰,在這個時候,丞相卻把關中諸將中資歷最老的將領魏延派到成都來,看似爲了壓制魏霸,反擊李嚴,實際上是清除了一個最有可能和姜維爭奪兵權的對手。
魏延離開關中很急,只帶了百十個親衛,他那近萬精騎,甚至包括一千多武卒,都留在長安。這些力量,如果不出意外,大概都會落入姜維的手中。就算魏延能夠回到關中,恐怕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也許,諸葛亮根本就沒打算再讓他回關中去。姜維纔是諸葛亮看中的接班人,沒有魏延這個強勁的對手,再加上吳懿輔助,諸葛亮的遺命在手,姜維順利上位的可能性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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