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籌備這些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可以這麼說,從他在永安,決定接受諸葛亮交付的秘密任務,要爲自己的前途去博一把的時候,他就開始爲這一天做準備。
隱忍也好,韜光養晦也罷,都不過是弱者求生存而已,當渡過了那個艱難時期,正式走上舞臺,靠的還是實力。有了實力,何須韜光養晦?
到了這一步,不論是諸葛亮還是李嚴,都不會再把他當那個只是有些頑劣的年輕人,他們會把他當真正的對手予以重視,之所以現在沒有對付他,是因爲他們之間還沒有分出勝負,只能暫時和他虛以委蛇罷了。等他們騰出手來,他再想韜光養晦也無法生存,除非他願意放棄手中的利益,甘心爲人驅使,任人宰割。
魏霸不是這樣的人,他沒有那樣的忠肝義膽,不會爲了一個荒謬的理由引頸就戮,誰想殺他,就要做好被他殺的準備。
眼下,他就像一隻混在雞羣裡的雛鷹,雖然羽翼尚未豐滿,還不能翱翔九天,可是他已經露出瞭如勾般的喙,如鐵般的爪,正準備展翅高飛。
在這股激情的鼓舞下,魏霸不停的說服,不停的解釋,甚至不惜威逼利誘,終於和那些人達成了協議:在關津稅賦下降一成的情況下,聚集更多的資金用於技術升級或新項目的投入。
由於有新稻種的引入,魏霸治下的十郡糧食生產已經有了一定的根基,再加上從一開始就大力推廣各種農業機械,十郡的農耕水平已經走在這個時代的前列。目前還沒有達到湖廣熟、天下足的程度,但可以預見的將來,魏霸將不用再爲糧食犯愁。
魏霸和那些世家最大的分歧在於外來人口的分配。世家想要更多的依附人口,機械雖然能代替很多人的工作,但現在的機械畢竟還只是簡單的機械,只能代替一些簡單的重複姓工作,大量的事情還要由人來做。世家們希望能從越來越多的人口紅利中分一杯羹,可是魏霸卻堅決不肯鬆口,他禁止世家大族招附部曲,更禁止他們隱瞞人口,一旦發現,軟硬兼施,他也要把這些人口奪回來。
他在這方面的強硬與在其他方面的彈姓大相徑庭,甚至連廖立、夏侯徽都不能理解,但是魏霸知道,三國混戰這麼多年,人口損失太大,短期間內無法迅速增加,要想保持足夠的兵源,就要儘可能的控制大量的人口。一旦這些人被世家大族吞掉,再想要回來,那就難了,只有從源頭開始紮緊口袋,才能防患於未然。
除了當兵打仗,作坊、行商哪個不需要自由民,僅僅建一個初具規模的船廠,他就需要兩三千工匠。這些工匠從哪兒來,當然是從自由民中招募。如果向那些世家要,他們能不趁機要挾嗎?
要想振興商道,沿途需要多少人提供服務,這些人從哪兒來?當然是那些土地不足,必須要做兼職的自由民,或者溫飽雖然解決,卻想提高生活質量的人。現代工業革命的基礎就是大量失去土地的農民,如今魏霸有大量的人力資源,又怎麼可能把這些資源白白的讓給那些世家。
世家們對此很不滿,魏霸使出渾身解數,拿出一部分礦山林澤來緩解他們的牴觸,最後甚至連珠官都承包了出去,手裡只剩下與軍事有關的作坊,比如製作陶彈中引火物的作坊,比如連弩車的金屬機簧作坊。這些東西都涉及到軍事機密,他當然不會讓出去。
經過十幾天的磋商,魏霸終於大功告成,衆人滿意而歸。
……
魏霸把靳東流叫到了書房,又把鄧艾叫了過來,然後攤開地圖,讓鄧艾講解一下伐吳方略。靳東流開始沒怎麼在意,聽鄧艾講了一半,他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口吃的農夫不簡單,頓時來了精神,和鄧艾討論起來。兩人討論了半夜,最後靳東流心服口服,驚訝的對魏霸說道:“少主,這是哪來的高人?”
“我阿母的族人。”直到此時,魏霸才告訴靳東流鄧艾的身份:“我想讓他到桂陽去屯田,做你的副手,如何?”
靳東流撫掌笑道:“少主,別說是他做我的副手,就是讓我做他的副手,我也願意啊。鄧君是個天才,是一個被埋沒的天才。他在襄城這麼多年,居然沒人用他,看來魏國真是氣數已盡。”他嘆了一口氣:“這九品官人法真是埋沒人啊。”
魏霸笑了起來:“九品官人法本來就是世家爲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制定的,哪能讓你我這些寒門佔了便宜去。算了,士載雖然有想法,可是畢竟缺乏實踐經驗,你好好的帶帶他,將來你們一起並肩作戰,好好教訓那些門閥。”
“喏。”靳東流躬身應喏,又向鄧艾施了一禮:“鄧兄,以後還請多多幫襯。”
鄧艾面紅耳赤,連忙躬身還禮。
……
大司農馬謖將丞相府轉來的奏疏又看了兩遍,依然有些迷惑。他搞不懂魏霸在幹什麼,難道他真的以爲天下太平,要讓利於民,與民休息,博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名聲?
這可不像魏霸的脾氣啊,他要是這麼傻,還能活到今天?
馬謖想不明白魏霸在做什麼,但是他明白丞相府的蔣琬、張裔在做什麼。作爲丞相府曾經的首席智囊,馬謖對蔣琬這些人太清楚了。馬謖估計,蔣琬他們十有八九也搞不懂魏霸在做什麼,他們只看到魏霸主動下調治下的關津賦稅有搶奪丞相府控制賦稅的可能,所以把這個難題推到他這兒來了。
南陽大戰之後,馬謖因功升爲大司農。大司農位列九卿,主管天下財賦,從上下級關係上來說,他又歸丞相府統領。李嚴把他安排到這個位置上,既可以說對他的重謝——由千石的鎮北大將軍長史一下子跳到了二千石的九卿之一,不能說不重,又可以說對他的培養——將來要接任諸葛亮做丞相,統領天下財賦,先在大司農的位置上實踐一番,無疑是最穩妥的安排。
不過,馬謖卻另有想法,李嚴這麼做,實際上是不希望他觸及到他的利益,禁止他再碰兵權。他就算接任了丞相,也和吳國的顧雍差不多,只是個擺設,想和諸葛亮一樣軍政一把抓,那是想都別想了。
因爲李嚴有意把兵權交給更信任的人。
從近期來看是孟達。孟達由鎮東將軍一躍而成爲衛將軍,僅次於大將軍李嚴和車騎將軍吳懿,吳懿是諸葛亮的附庸,諸葛亮一失勢,吳懿必然失勢,孟達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成爲李嚴之下的最高將領,可以幫助李嚴掌握軍隊。
從長遠來看,可能是他的兒子李豐。李豐因爲鎮守成都有功,剛剛升任輔軍中郎將。這是一個虛職,卻統領着大將軍府的一切事務,實際是李嚴的副手。
假以時曰,有李嚴這個父親在後面撐着,李豐就算能力有限,在軍中的地位也會逐漸上升。如果李嚴再把女兒送進宮,做了皇后,李豐接任大將軍更是毋庸置疑的事。這樣的例子太多了,大將軍從來就不是靠戰功就能擔任的。
對李嚴的這點小心思,馬謖心知肚明,甚至不屑得去抗議。按照當初心照不宣的約定,這個位置應該是他的,然後是魏霸的,現在李嚴動了私心,要把這個位置留給自己的兒子,他也不考慮考慮魏霸的反應。如果魏霸是一個肯接受現實的人,他何至於和諸葛亮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馬謖太清楚魏霸和諸葛亮之間的矛盾所在了。
丞相府也罷,大將軍府也罷,馬謖都不在乎。他現在在乎的是魏霸的態度。在李嚴和諸葛亮沒有分出勝負之前,他還需要魏霸的支持,在這個時候,他纔不會傻到去讓魏霸起疑心呢。
懷疑像野草,一旦有種子落下,就很難根除。特別是他們這種信任基礎本來就很薄弱的利益聯盟。
馬謖反覆思考之後,帶着公文來到了大將軍府。
李嚴看完公文,也大惑不解。“幼常,魏霸這是想幹什麼?他這麼做,除了把其他幾條商道的商人吸引到他的治下,稍許能增加一些賦稅之外,還能增加什麼?如果算上多消耗的那些糧食,他的所得有限啊。而且這種事放開容易,再收就難了,他不會想不到這一點吧?”
馬謖笑道:“明公,我想來想去,除了明公提及的這幾點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他和吳人爭奪商利,這一點我能理解,可是他和南中道爭奪商利,這怕是有些過分了,我擔心丞相會有想法。”
李嚴無聲的笑了:“這麼說,倒也有可能。我們不也想把那些利益搶過來嘛,只不過被魏霸搶了先。我們的目的雖然一樣,可是幼常啊,你也不能大意,去問問魏霸,他究竟想幹什麼。如果是想和丞相爭利,那他得補一點給我們啊,這本來是該我們得的,你說是不是?”
馬謖連連點頭,一臉燦爛的笑容:“明公發話,他還敢不應嗎?我馬上就行文去問他。”
“幼常,你這麼說,好像是我以勢壓人似的。”李嚴嚴肅的說道:“蒙陛下信任,以及諸賢擡舉,我忝居大將軍之位,位極人臣,更當克己奉禮,可不能做出這等事來。幼常,我正好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明公請說。”
“我想改名爲平,你看可行否?”
馬謖眼珠一轉,立刻明白了李嚴的意思。他是嫌這個名字讓人敬而遠之,要改名爲平,以示平易近人,持事公正啊。不過,這做人哪是改個名字就行的,你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他心裡這麼想,臉上卻不露出絲毫破綻,應聲道:“明公,這個名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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