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偉看着魏霸吃癟,心裡正高興,臉上的笑容剛剛綻開,忽然聽到這一聲,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魏霸扭頭向門口看去,只見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漢子快步走了進來,邁步如風,來到魏霸面前,拱手施禮。“魏參軍,請上座。”
魏霸不解的眨眨眼睛,連忙拱手還禮,問道:“敢問足下是……”
“南陽宗預,將與魏參軍一道,協助諸葛都尉東行。”
諸葛喬長身而起,微微一笑:“子玉,這是丞相安排給我的老師。”
魏霸立刻明白了,連忙搖頭笑道:“宗參軍太客氣了,有宗參軍在此,我豈敢坐上座。宗參軍,你請。”魏霸一邊說着,一邊熱情的將宗預往座位上讓。
“不然,有德不在年高。”宗預擺擺手:“我與魏參軍都是丞相府參軍,除了虛長几歲以外,其他方面概無可稱道之處。再者,丞相當面交待,魏參軍長於漢中,對漢中的事務非常熟悉,此次行動,當以魏參軍爲主,我爲次,所以,這上座該你來坐。”
衆人頓時譁然,就連諸葛喬都有些詫異。他們雖然沒有楊偉想得那麼惡毒,可他們同樣也不認爲魏霸有資格坐上座。與在座的所有人相比,初入仕途的魏霸都是資格最嫩的,他還沒滿二十歲,幾個月前才由諸葛丞相賜字,與拜師禮一起行的冠禮,算是初出茅塞的後生,怎麼能比年近四十的宗預還要尊貴?
諸葛喬看看宗預,心中狐疑,這麼重要的事,丞相怎麼會沒有關照他?難道是看他自己如何處理?他看着宗預,想從他臉上看出些許端倪,可是宗預一臉嚴肅,不苛言笑,根本看不出虛實。正在他猶豫的時候,魏霸連連搖頭:“就算是丞相的意思,我也不敢坐這個位置。宗參軍,你就不要謙虛了,如果你不肯入座,那我現在就下船,向丞相辭職去。”
宗預眼角一顫,笑了:“爲何?”
魏霸苦笑道:“雖說論職務,我與宗參軍相齊,可是論資歷,我卻不能和宗參軍相提並論。和這些同輩在一起,我還可以放肆些,胡來一通,和宗參軍面前,我怎麼敢放肆?不瞞你說,不久前家父還說過,南陽鄉黨中,他唯敬宗參軍,我如果遇到宗參軍,一定不準放肆,否則定然不饒。”
宗預疑惑的看着魏霸:“鎮北將軍當真如此說過?我宗預何德何能,竟然能得鎮北將軍這麼看重?”
這不能怪宗預不相信。一來魏延是出了名的目中無人,那麼多南陽人,他從來沒有誇過誰,服過誰,就連他對傅肜的敬重,也只是因爲傅肜戰死沙場,對傅肜的能力其實並不以爲然。宗預在南陽人中更是不起眼的一個,年近四十,卻還只是丞相府的一個參軍,眼下更是落得和魏霸一個毛頭小夥子並肩,要說魏延佩服他,這豈不是笑話?
魏延的確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可是魏霸卻知道宗預是標準的大器晚成,這樣的憋屈日子他還要再過很長的一段時間。宗預直到諸葛亮死後多的,年逾六十歲才領兵作戰,是蜀漢後期屈指可數的重將之一。
既然知道是這位大能,魏霸豈能坐到他的上位去,不管是不是丞相諸葛亮的命令,他都不會坐。誰知道這是不是捧殺?他今天坐了這個位置,明天別人就會認爲他和老爹一樣目中無人,驕傲自負。
魏霸堅決不肯坐,諸葛喬松了一口氣,笑着對宗預說道:“既然子玉一片好意,參軍就不要謙虛了,敬請上座吧。”
宗預嘴角抽了一下,看了魏霸一眼,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宗某就託大了。”
“理應如此,理應如此。”魏霸一身冷汗,殷勤的把宗預請到座前,看着他坐好,這才自己走到右手邊的位置入座,臉上還不敢露出一絲得意,一定要平靜平靜再平靜。
見魏霸如此尊敬長輩,不惜違抗丞相的命令,衆人對魏霸的印象有所改觀。之前不少人都認爲魏霸能一躍而成爲丞相府的參軍,不過是因爲他有一個手握重兵而且蠻不講理的爹,再加上之前魏霸和劉琰父子、楊儀父子之間的那些衝突,都以爲魏霸和魏延一樣驕傲自負,不近人情。現在看魏霸如此作派,多少有些意外,看向魏霸的眼神也變得柔和了些。
唯獨楊偉很鬱悶,他本想嘲笑魏霸一下的,沒想到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那個位置原本就應該是魏霸的,只是魏霸不肯座,這才讓給了宗預。
諸葛喬咳嗽一聲,宣佈會議開始。他轉身對宗預點頭示意:“宗參軍,請你先爲我們解說一下此次行動的目的吧。”
宗預欠身施禮,起身走到諸葛喬身後,有親衛掛起一幅帛書地圖,遞上一杆荊竹。宗預接竹在手,在地圖上點了點,朗聲道:“我軍此次的行動目的是漢中的東三縣,即西城、房陵、上庸……”
東三郡是私底下的稱呼,因爲蜀漢以繼承漢室爲口號,連曹魏政權的合法性都不予承認,更不可能承認他們對東三郡的制置,所以平時說的時候都說是東三郡,正式場合都是稱東三縣。而這片地方的制置也一直在變動,現在曹魏的稱呼也不是三郡,而是新城郡和魏興郡,太守便是孟達和申儀。
孟達投降之前,西城便已經單獨設郡,稱魏興郡,太守是西城豪強申耽。後來孟達、劉封、李嚴聯合攻擊,申耽投降,魏興郡取消,變成了西城郡。孟達投降之後,引魏軍西攻,打敗了申耽,又取消了西城郡,以孟達爲太守,並重設魏興郡。申耽被遷到了洛陽,他的弟弟申儀還在西城,任魏興太守。
所以在曹魏的官方稱呼中,這些地方被稱作魏興郡和新城郡,屬荊州,歸駐紮在宛城的撫軍大將軍司馬懿節制。
魏霸這半年除了練武之後,就是一直在考慮老爹的子午谷計劃,以及即將開始的北伐方略,也和老爹魏延、師父趙雲多次討論過相關的形勢,對東三郡的情況還是比較熟悉的,再加上他身邊的敦武曾經多次出入東三郡,有更多的切身體驗,這些都被魏霸吸收過來,變成了自己的財富。
對於宗預的講解,魏霸的理解比一般人更要透徹,甚至比宗預還要清楚幾分。別看在座的大部分都是荊襄人,對山地並不陌生,可是生活在南陽盆地、襄陽城裡,對真正的山地未必就瞭解多少。
魏霸懂得多一點,不過他也知道自己是紙上談兵,畢竟沒有像敦武他們一樣在山谷間來往過,沒有切身體會,所以他也沒有太張揚,認真的聽宗預講,不輕易發表任何看法。
可是他的認真落在了楊偉的眼中,那就成了虛僞,那就成了心虛,就成了不懂裝懂。
仇恨會讓人失去理智,雖然魏霸從來沒將楊偉放在心裡,可是楊偉卻把魏霸當成了真正的仇人。魏霸逼得他父親楊儀當衆吐血,這足以讓他們父子把魏霸恨到了骨頭裡,凡是有能讓魏霸吃癟、丟臉的機會,他都不會放過。
宗預講解完畢,還沒喘口氣,楊偉便站了起來,故作爽朗的笑道:“宗參軍的論述雖然精妙,不過在座的人中,要說對這一帶地形的熟悉,還沒有人能超過魏參軍的。宗參軍已經講完了,魏參軍是不是也發表一點高見,好讓我們長長見識?”
魏霸瞅瞅楊偉,心裡好笑,心道這小子是不是瘋了,怎麼像瘋狗似的咬着我不放?這諸葛喬和宗預還沒發話呢,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文吏開口?
其他人見此情景,也覺得楊偉有些太沖動。坐在門口的趙廣和傅興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得暗自苦笑。
魏霸不以爲然的笑笑:“宗參軍的講解已經足夠詳細,我又何必畫蛇添足?你如果有什麼不懂的,爲何不向宗參軍請教。宗參軍經驗豐富,我相信一定會比我講得好。”
諸葛喬也對楊偉的做法非常不滿。這是公事,你們的私仇怎麼能拿到這兒來,他輕哼了一聲,瞥了楊偉一眼:“元休,你有什麼不清楚的,可以說出來,宗參軍現在就解釋,正好我們也好一起聽聽。”
楊偉見諸葛喬幫着魏霸說話,心中更是惱怒。在楊儀與魏延的爭鬥中,雖說諸葛丞相表現得不偏不倚,其實大部分時間諸葛丞相還是照顧楊儀的面子的,比如上次把程安招入丞相府,就是替楊儀挽回面子。而現在諸葛喬居然幫着魏霸說話,不僅不能消解楊偉的怒火,反而讓他有越燒越旺的趨向。
楊偉極力讓自己顯得很平靜,不失風度,只是發青的臉色和繃得太緊的腮幫子已經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態。其他人都看在眼裡,卻不願意上前阻攔。一方面是因爲楊偉性格和他父親楊儀一樣,都不是什麼良善,而魏霸父子更是惹不得的兇人,夾在他們中間很難做人,與其如此,不如兩不相幫,置身事外。另一方面是諸葛喬走上仕途,初掌大權,他究竟有沒有這個能力,值不值得效忠,大家還不清楚,楊偉要跳出來挑戰魏霸,正是一個測試他的好機會。
諸葛喬當然也想到了這些,正因爲如此,他纔對楊偉更加惱火。楊偉在考驗魏霸的同時,也把他推到了一個尷尬的局面。——————第三更到,求推薦、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