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關高大的城牆一如往昔滄桑沉默,卻多了幾分不祥之氣。
作爲武關道最重要的雄關,作爲南陽與關中之間的鎖鑰,武關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當初魏霸決定放棄武關,收縮兵力守關中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表示置疑,直到現在,也時不時的有一些風言風語的傳到他的耳中。
可是,誰也不曾料到,當初的放棄卻給今天的反攻創造了一個天賜良機。
魏霸放棄武關這座雄關後,鄧芝一直守在上洛。上洛成了前線,武關就失去了重鎮的作用,只能作爲一個後方基地。戰時,司馬懿就駐守在這裡,現在司馬懿在樊城與李嚴對陣,武關的防備出奇的空虛。
因爲誰也沒想到敵人會從背後殺來,在順陽、南鄉被魏霸攻破後,曹睿緊急派人支援武關,卻被魏風等人擋在了析縣一帶,連武關道都進不來。
這才叫歪打正着。
兵法上有個原則:無援不守。沒有援軍的城池是守不住的,更何況武關城裡根本沒有多少守軍,即使是面對魏霸的一萬多人,他們也沒什麼底氣。
正因爲如此,對魏霸兵臨武關城下卻不肯進攻,很多人表示不理解。
此刻,魏霸、魏武並肩站在武關城東的小山坡上,打量着遠處在寒風中蕭瑟的武關城。魏武皺着眉頭,不時的瞟一眼魏霸,想問又不敢問。他到魏霸身邊時間不長,挨呲的次數卻不少,細想起來,比在老爹身邊還要緊張。有時候,他甚至懷疑眼前這個人還是不是他那個懦弱的兄長。
“有什麼話,想說就說,憋在心裡,不怕憋出屁來?”魏霸瞟了一眼魏武,忍不住笑道。
魏武松了一口氣:“阿兄,我們爲什麼不攻武關?如果把大兄和仲簡他們一起叫來,我們有機會奪取武關的。依我看,城裡最多隻有千餘人,而且士氣低落,又沒有援軍,肯定擋不住我們的攻擊。”
“嗯,你想得很周到。”魏霸滿意的微微頜首。純從戰術上來說,魏武說得一點也沒錯,他的確有很大機會奪取武關。不過,從戰略上來說,是否奪取武關,對他來說意義不大,把這個功勞留給馬謖才能換取更大的利益。就算要攻取武關,他也不會作爲主力,除了要把功勞讓給馬謖之外,他的兵力太寶貴了,不能浪費在攻城上。
難得被魏霸誇獎,魏武喜得抓耳撓腮。魏霸經常誇別人,唯獨很少誇他,有時候甚至批評得很嚴重。
“子烈,《孫子十三篇》讀了沒有?”
“讀了,讀了好幾遍呢。”
“那《孫子十三篇》的第一篇是什麼?”
“《計第一》啊。”
“那《計第一》講的什麼內容呢?”
魏武愣了一下,咂摸出魏霸的意思來了,不禁有些悻悻的聳了聳肩:“又是朝堂上那些事兒?”
魏霸苦笑一聲。魏武不是沒那腦子,只是他在老爹身邊呆得久了,稟性和老爹最像,對戰爭的事非常上心,對朝堂上的事卻沒什麼興趣,想都不願意多想。不過,不通權謀的將領越是能打仗,死得越是窩囊。他們不是死在敵人手裡,而是死在自己人手裡。
歷史上的老爹魏延就是這樣,還留下了千古罵名,成了反骨仔的典型。
“子烈,《孫子十三篇》,《計第一》排在最初,可想而知,這是最重要的一篇,你怎麼能一掃而過呢?想想看,孫子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你如果滿足於一個鬥將,那就不用看什麼孫子兵法,熟悉一下陣圖,練好武藝,和手下的兵打成一片,你就能衝鋒陷陣,殺得酣暢淋漓。可是你要想成爲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你就必須瞭解朝堂,只有瞭解了朝堂上的規則,並且利用這種規則,你才能集合一個國家的力量,而不僅僅是一個家族的力量……”
魏武詫異的看看魏霸,魏霸這麼苦口婆心的講解可不多見,他心裡一暖,點了點頭,耐着性子聽了下去。聽完魏霸的解釋,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慘烈的戰鬥,累得只想躺下休息。
“太累,腦子累,心也累。”魏武同情的看着魏霸:“阿兄,我現在知道你不容易了。怪不得丞相老得那麼快,原來都是算計人累出來的。”
魏霸忍俊不禁,擡手給了魏武一下:“滾!好心當成驢肝肺。”
“沒。”魏武一本正經的說道:“我說的全是真的。”
魏霸皺了皺眉,沒有再說。他知道魏武說的全是真的,諸葛亮的身體不好,情況似乎比歷史上來得還要快,沒等到要和司馬懿對陣,他就把自己累得不行了。這裡面,既有奪取關中之後,天下形勢更加複雜的原因,也有他的一部分功勞。
如果不是他,蜀漢的朝堂不會這麼風波迭起。
對此,魏霸心裡有一絲歉疚,但這絲歉疚一旦遇到自己的生存困難,就像是殘雪遇到驕陽,頃刻間化作一團霧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尊敬你,不代表我就應該甘爲魚肉吧,不代表我就應該拿一家人的性命開玩笑吧。
魏霸正在感慨,敦武引着謝廣隆走了過來。謝廣隆大步走到魏霸面前,躬身一拜:“將軍,馬長史已經順利攻破商縣,今天晚上就能到達武關。”
“如此甚好。”魏霸客氣的點點頭:“我已經給馬長史準備好了宿營地和接風宴,就等他來了。你辛苦了,去休息一下吧。”
“多謝將軍。”謝廣隆轉身離開,剛走了兩步,韓珍英跟着關鳳走了過來,一看到謝廣隆,忽然一聲歡呼:“二師兄,你來啦。”一邊笑着,一邊撲了過來,一躍而起,如乳燕投林,撲入謝廣隆懷中,抱着謝廣隆的脖子又笑又跳。“二師兄,你怎麼纔來?”
“唉呀唉呀,快放開。”謝廣隆窘迫的拍拍韓珍英的背,笑道:“都是成了親的人了,還以爲自己是孩子呢?”
“嘻嘻。”韓珍英鬆開了謝廣隆的脖子,卻又拉住了他的手,轉身對關鳳說道 :“夫人,我帶師兄去逛逛。”
“去吧去吧。”關鳳揮了揮手,含笑道。韓珍英大喜,拉着謝廣隆的手,一溜煙的往大營走去。她跑得非常快,快得連謝廣隆都要緊趕慢趕。
魏武目瞪口呆,過了半天,才罵了一聲:“這狗日的謝廣隆,敢騙老子,看我不收拾他。”
關鳳瞟了魏霸一眼,對魏武說道:“騙你算什麼,他們可是騙了不少人呢。要是不信,你問你兄長。”
魏霸翻了個白眼,嘿嘿笑了兩聲:“這不算是騙,只能說見不得光。不過,現在沒必要了,馬謖既然出師開關,那就是要和丞相擺明了陣勢。阿武啊,你想辦法把這個消息傳回隴右去,要讓丞相身邊的人都知道。”
魏武聳了聳肩,嘟囔了兩句。
“姊姊,今天晚上馬謖就到,我們給他準備一個豐盛的接風宴,這次的南陽戰事能不能繼續進行,就要看馬謖肯不肯賣力了。我得把他抓牢了才行。”
“知道了。”關鳳笑道:“這點小事要是都辦不好,我就回臨沅,換媛容來算了。”
……
關鳳沒有說謊,她的確準備得很充分,不僅整治了一席豐盛的菜餚,還準備了豐富多彩的文藝活動。神犬營的蠻女們在鼓樂的配合下,跳起了熱烈奔放的舞蹈,時而**如火,時而溫婉如水的眼神,勾得馬謖這樣的名士都有些襟懷激盪,情不能禁。
酒至正酣,馬謖好容易才收回有蠻女們肚皮上流連忘返的眼神,看向魏霸,舉起酒杯,笑道:“鎮南將軍……”
“唉~~”魏霸也舉起酒杯,打斷了馬謖的話:“幼常君,你再這麼叫我,我可就太失望了。還是和我當時在丞相府任參軍時一樣稱呼吧。”
“哈哈哈……”馬謖哈哈大笑:“你現在不一樣了,剛剛弱冠,就已經是一方重將,手握雄兵數萬,我怎麼還敢那麼放肆。我是你父親的長史,這次來卻是要聽你的將令,這上下尊卑,怎麼敢亂,傳出去,會遭人彈劾的。”
“沒想到馬長史還是個懼人言的人,這麼說,我倒是誤會馬長史了。”魏霸也收起了笑容,離席而起,一本正經的按照酒席上的規矩,行了個大禮:“長史請滿飲此杯,敢爲長史壽。”
馬謖愣了片刻,笑得更開心了。他探身過來,伸手按在魏霸的肩頭:“好啦,好啦,子玉,我們還和以前一樣,你也不要君啊君的,要是看得起我,稱一聲幼常兄,我就滿意了。”
“那多失禮啊。”魏霸有些爲難的說道。
“不失禮,你我兄弟相稱,有些話纔好說。”馬謖咳嗽了一聲,魏霸會意,揮了揮手,蠻女和樂師們魚貫而出,連關鳳和魏武都出去了,大帳裡除了他們倆,只剩下鄧芝和法邈。馬謖收起了笑容:“子玉,我想問你一句實誠話,你爲什麼不肯全力以赴,非要把這個機會讓給我和伯苗?”
魏霸沉吟片刻,重新擡起頭的時候,眼神中有些無奈。他看看馬謖,又看看一直沒有說話,卻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的鄧芝:“不瞞鄧將軍、馬長史說,人怕出名豬怕壯,我現在就是那隻怕壯的豬,已經被不少人盯上了,所以只好拉二位來分謗了。我們都是荊襄人,拿下南陽,對我們來說有什麼意義,我就不說了。我想說的是,荊襄系以後究竟應該選擇什麼道路,就看這一次能不能攻克南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