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小姐,幸會。”一腦子混亂地在外婆身邊坐下,那人坐正了身子對我開口。
說出的話帶着英語說慣了的捲舌音,還有着和狐狸並不相同的柔和的陌生,這才讓我收了收神。於是一邊迴應了一聲,我一邊又再擡頭朝他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因爲他這會兒面對着我外婆時安靜溫文的神色,還是因爲剛纔那一剎那我被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誘導出來的錯覺,這會兒這張臉在我眼裡卻是和狐狸一點都不同了。可能是混血的關係,他兼具着歐洲人的髮色和眼睛,以及東方人細膩精緻的五官輪廓。這讓他看起來很美,美得帶着點點輕佻的媚,以至在看到的最初一瞬間會把他錯認成狐狸吧,那一霎那的感覺確實是很相似的,一種骨子裡透出來的妖嬈嫵媚。
只是這會兒那種感覺都不見了,他坐在對面安靜地對我微笑,很紳士,很禮貌。於是外婆的目光也從嚴厲到一種微微的柔和,在望着這個男人的時候。
“這孩子不太注重細節,不過人還是很乖的。”見我倆在打了聲招呼之後彼此都不再有言語,她再次開口。只是說的話有種悄悄替我掩飾着什麼似的感覺,那感覺因着這男人聽了外婆的話之後看向我的目光,而讓我迅速地再次尷尬起來。
然後聽見那男人開口:“是的,寶珠小姐相當可愛。”
這話不知怎的聽在我耳朵裡有點刺耳,可外婆顯然聽着很受用。隨後再次看向我,目光又變得嚴厲起來:“年輕人時間觀念淡。本來,其實外婆等等也沒什麼。不過小靛是推了手頭所有的事特意從倫敦趕過來的,讓人家等你那麼久,這就很不好了。”
一下子臉紅到了脖子根。
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沒被人這麼教育過了,即使姥姥在的時候,都很少用這種語氣這種話說過我。於是想想又覺得不太甘心,我低聲反駁了一句:“路上車很堵。”再者說,他放下所有的事情跑到這裡來,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一定要他來。
“早點出來不就可以了。”輕描淡寫一句話,讓我感覺剛纔反駁的藉口很多餘。多餘得讓我更加臉紅。
“也許是寶珠不太瞭解這個時間段的狀況,奶奶,這怪不得她的。”
沒有迴應那男人的話,外婆又朝我看了一眼,隨後又將目光慢慢落到我裙子上,輕聲到:“這是怎麼回事。”
我遲疑了一下。半晌在她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匆匆想了個藉口,我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跤……”眉頭微皺了一下:“多大的人了,走路都還會摔跤……”說着話擡腕看了下表,她站起身:“唷,都這時候了。小靛,我有點事要先走一步。你們慢聊。”
“好的奶奶。”
一言一語,乾脆自然得沒讓人感覺有任何的不對。直到外婆的身影走遠我才猛地醒悟過來,站起身正想跑出去叫出她,還沒邁步,裙子倏地下又豁了開來。
我不得不按住裙子重新在沙發上坐下。
擡頭惴惴然望了那男人一眼,好在他似乎並沒有看見我剛纔的尷尬,只低着頭用勺子攪拌着面前杯子裡的咖啡,意識到我的目光一擡眼,朝我笑了笑:“要吃點什麼嗎,寶珠小姐。”
我搖頭,滿腦子念頭風車般地轉。
這叫什麼事啊……外婆怎麼可以這樣?慎重其事地把我叫到這裡來說讓我見個人,誰知道見面不超過刻把鍾,她這麼就把我丟在這人身邊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這葫蘆裡賣的哪門子藥?
而我現在這種狼狽的樣子,接下來我到底應該怎麼辦?!
束手無措,於是只能低着頭在沙發上僵坐着。
感覺那男人端起桌子上的咖啡杯輕輕呷了一口,之後也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舉動,沉默得讓我心裡頭發慌,只能反覆把自己這條破了的裙子在膝蓋上壓了又壓,按了又按。
那麼幹坐了好一陣子。
實在沉不住氣了正打算給林絹打個手機讓她幫我帶條褲子來,剛從包裡掏出手機,那人忽然放下杯子,微微朝我探過了身子側頭看向我的眼:“我說,我們好象還挺有緣的,是不是,寶珠。”
我被他這突然而來的話和舉動給吃了一驚。
呆看着他的眼睛半天沒反應過來他這話說的是什麼意思,見他輕輕一笑,又道:“桃花美麼。”
“是你!!”於是一下子從剛纔的僵持狀態裡恢復了過來。
原來是他啊……
那時候距離遠,看得不是太清楚,只是這會兒被他那麼一提醒,一下就全想了起來。
怪不得一直感覺有點怪怪的,在面對着他的時候。他不就是昨天我和林絹在桃花鄉那片被圍牆隔離開來的桃花林裡看到的男人嗎。當時我還呆看了他老半天的。
然後被一種更僵持的感覺迅速爬滿了我的全身——
那種偷做了什麼壞事後被抓的難以名狀的尷尬……恨不得當場就挖個洞鑽進去了,僵着一張臉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回應,眼見着他兩眼微微一彎,我不得不勉強對着他擠出一絲笑:“真沒想到……”
“我也沒想到,你就是奶奶一直跟我提的,她的那個外孫女。”朝我又湊近了一點,他道。
我再擠出一點笑:“是嗎……”
“一直以來在她的形容中,我以爲你是個辛蒂瑞拉式的女人。”
“哦……那個灰姑娘?”
“嗯。”
“那現在呢……”僵笑變成了訕笑,其實他寫在臉上的表情不用說我也猜得到。
“現在看,覺得還確實挺像的。”
“哦……”倒有點意外,因爲出乎了我之前的意料。隨即而來還有着點稍稍的得意。
而他接着道,兩眼從我的臉朝下移了點:“像她一樣的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