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色的臉被頭髮遮去了大半邊,一件大紅棉襖在夜色裡幾乎被染成了絳紫色,那麼無聲無息間突然出現在那片空落落的黑暗裡,驚得我心臟猛地一緊。
是誰?!
閃念間條件反射地朝後一退,指住那方向正想出聲提醒狐狸,那身影聽見動靜朝前走了一步,沒等我開口,對着我的方向緩緩擡起頭:“寶珠,回來睡了?”
“二……二嬸?”
站在狐狸背後的身影是我二嬸。
似乎在地上找着什麼,和我匆匆打了聲招呼之後她隨即又低下了頭,一邊把身上那件大紅棉襖收了收緊,一邊端着手裡的蠟燭貼着牆朝前慢慢地走。蠟燭可能是剛被風給吹熄的,走廊的窗開着,風很大,在過道里吹得人一陣陣發寒。不過她似乎並沒有留意到這些,甚至沒感覺到自己手裡的蠟燭熄沒熄,只是彎着腰在牆角邊仔仔細細地看,一邊時不時地把被風吹落到額頭的髮絲朝後掠。
纔想起來,其實這件衣服吃晚飯時就看二嬸她穿了的。
大過年的又連着碰上那麼多的事,今晚吃年夜飯的時候,家裡幾個女人都商量好了似的穿得紅紅綠綠,也許是想借着這樣熱鬧的顏色來沖喜吧。一屋子都是這樣深深淺淺的顏色,所以一起吃飯的時候,也就沒特別留意,也所以在會兒乍一看到二嬸這身衣服,把我給嚇得不輕。
我差點把她當成了那天晚上那個沒有五官的女人……
“二嬸,你在找什麼?”片刻見她慢吞吞從我們邊上走了過去,我忍不住問。
“鑰匙。”說着話人已經來到了樓梯口,蹲下身在周圍一陣摸索,她輕輕嘆了口氣:“六丫說就掉在這裡的……怎麼沒有呢……沒有鑰匙我怎麼進去……”
“什麼地方的鑰匙?”
“你爺爺那屋的鑰匙……”
爺爺屋子的鑰匙?
一聽這話我不由得愣了愣。爺爺那屋的客堂門一直都是開着的,要什麼鑰匙:“二嬸,爺爺那裡門沒鎖。”
“沒鎖?”本已下樓的步子停了停,二嬸回頭看看我:“瞎說,你爺爺病了以後就老疑神疑鬼的,不鎖門晚上會睡不着覺,怎麼可能沒鎖。”
“真的沒鎖,我剛進去過。”脫口而出這句話,話音剛落,忽然覺得哪裡有點不對。
正琢磨着到底哪裡不對,二嬸的目光從我臉上轉到了我邊上的狐狸身上,忽閃了一下,輕輕道:“小離,你這是……”
就那麼短短几句話的工夫,狐狸已經從我房間裡轉了一圈出來,一手拿着他的包,一手拉着我的行李箱。
見我二嬸問,他笑了笑:“嬸嬸,我們要回去了。”
“回去?現在?”
“沒有,我們……”一見嬸嬸眼裡狐疑的目光,我忙開口否定。可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狐狸一步上前把我擋在了身後,然後回頭朝我輕掃了一眼。
嘴裡依舊是對嬸嬸說着話:“嬸嬸,打擾好些天了,這幾天寶珠有點水土不服,看着好象越來越重了,所以我想趁早把她帶回去。”
“水土不服?”重新上樓,二嬸朝我走了過來:“寶珠,你哪裡不舒服?”
我看看她,再看了看狐狸。
一時吃不準狐狸看向我的那種奇怪神色到底是什麼意思,所以乾脆閉口不答。耳邊聽見狐狸又道:“拉肚子有三四天了,再下去我怕會出什麼問題。”
真是夠拙劣的謊言。
“噢……你二叔這裡有頭孢,要不然先吃吃看?”而二嬸嬸居然還信了。
“沒用的二嬸,已經吃過了,不管事兒。”
“這樣啊……”猶豫了一下又看看我,嘴脣動了動似乎還想對我說什麼,這時狐狸忽然丟下包朝她身邊靠了靠:
“嬸嬸,”伸手在她那根蠟燭上輕輕一抹,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的,二嬸手裡的蠟燭倏的下突然就亮了。一瞬間映亮了半條走廊,映出狐狸那雙彎彎的笑眼,在這突然而來的光亮中有點妖嬈得有點異樣:“您先找鑰匙吧,別管我們了。”
“鑰匙……噢……對,鑰匙!我要找鑰匙去開門,”似乎被狐狸一句話給提醒到了,不再管我們是不是要走,二嬸轉身就往樓下走。一邊走一邊在臺階的每個角落裡仔細看着,嘴裡自言自語:“庚生他瘋了,快快……我得快點找到鑰匙去把老爺子請出來……快快……”
“二嬸……”一瞬間想起了之前的話問題在哪裡——爺爺不是已經去世了麼……二嬸她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而爲什麼明明已經是一個死去很久的人,不論叔叔嬸嬸還是姑姑們,他們在我面前都要裝作他還活着的樣子?
坦白對我說會有什麼問題麼?我實在想不出來他們對我有任何隱瞞爺爺已去世這個事實的必要。
不過這當口也來不及更多去考慮這個問題了,直覺二嬸這會兒的行爲有點不對勁,我幾步跟過去想把她叫住。
剛追到樓梯口,肩膀卻被狐狸給一把扯住了,我愣了一下轉回頭:“狐狸?”
“我們回家。”對我丟下這幾個字,狐狸目不轉睛望着二嬸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