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灰色的長髮輕柔垂下, 微微掩住了一張彷彿天上星辰的臉,纖細的身子似乎連字紋涼衣都承受不住,讓人見而生憐。路瑕, 或者應該叫他醍醐少星君, 靜靜地站在那裡, 等待魂王的迴應。
“求我幫忙?”魂王似乎饒有興趣的又問了一句, “你父親不是——哎呀, 你瞧我這忘性……奉儀星君可是當年爲子領罪而被削去仙職、流放到我們這夜火界了……”魂王說的很慢,路瑕的表情似乎不知該怎樣變化了,僵在了那裡。
“嘖嘖嘖……想不到啊, 奉儀的兒子竟然好像完全沒有愧疚感,依舊是爲了他自己的事奔波忙走, 卻全然沒有去想替己受罪的父親究竟怎樣了!”魂王似真似假的說着, 路瑕不由得露出難堪的神色。
“哈哈哈!不過我喜歡!”話鋒一轉, 魂王竟然朗聲笑了起來,“管他什麼天地倫常, 若是心中真是這麼想要去做的事情,就不應該有任何事情能攔住你!”
路瑕突然覺得眼前亮了起來,下意識的用手去擋。一會後放下手,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便出現了一個人影——淡褐色的紗裙直垂到地上,披散着一頭略帶赤色的長髮……只是一個背影, 就已經讓人不能忽視她所散發出的那種氣場, 讓人移不開眼球。
“你們這個忙, 我可以幫。”魂王說着轉過身來, “只是……我要那顆能令死人復活的——琉璃心。”
魂王一字一句的說出了她的要求, 然而路瑕甚至都不能從見到她的臉而得到的驚訝中脫出精神來注意她的話。
那是受過了怎樣的傷害,才讓一個女子的臉變成了這般模樣……若不是不去在意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疤, 和隱隱泛黑的臉色,還是能依稀看出這張麪皮原本美好的樣。只是現在……大約是注意到了路瑕的反應,魂王突然吃吃地笑起來……這一笑,牽動了麪皮,臉上的那些疤痕就像是活了一般在臉上顫動扭曲,路瑕強壓下想要驚呼出聲的衝動,輕輕嚥了一口唾沫。
“怎麼?被嚇到了?”魂王笑着走近了一些,“不至於連這些都不能承受吧!”
“魂王見諒,醍醐他不過是沒有想到,一下子亂了行狀。”柏青上前解釋道,“卻不知魂王您是否能伸出援手,助他找到未婚妻子?”
“……未婚妻子?”魂王深深看了一眼柏青,冷笑道,“只怕人家並沒有把他這個掛名的放在心上吧……”
路瑕淡然答道:“醍醐只想救她,只希望她好,不想再看到她因爲這段無謂的愛情而痛苦生生世世——”
“不要把自己說的這麼偉大!”路瑕的話被狠狠打斷,魂王正色斥責,臉上的疤痕愈加顯得猙獰恐怖,“月狐家那小丫頭究竟是要什麼,你不會不知道……莫要去以你的想法來決斷什麼對她纔是好!若是從此都不在想起那個人,她便會快樂嗎?若是能以她自己的一切換來和那個凡人多相處一天,我看她都是極樂意的……他們月狐家的種,什麼時候不是這樣了……”
魂王似乎想起了什麼,走到窗前,望向窗外悠悠的白雲,緩聲道:“三界六道之中,月狐是唯一能揣測天命的種族,也不過一代纔出這麼一個,卻總總不能避開情之一劫……這個小琅兒似乎更加是如此,竟然立下那樣的誓言……我會幫你們找到他們的,卻不是爲了還你柏青的人情,而是……抓走他們的人定然也是爲了那顆琉璃心,不過不到月狐心血外涌之日,是無法完成那個陣法的,你們也不必過於着急……”
聽到魂王同意出手,路瑕也顧不了其他許多,深深一拜道:“多謝魂王。”
“……你也是個傻孩子啊……”說完這句,路瑕和柏青只覺得身上一輕,再一仔細看來,人便已經到了來時的船上了,不禁一怔,旋而感嘆。
想不到走了一大圈,還是回到了這個空地。看着空地正中那個巨大的八寶琉璃丹爐,樹爾不禁在心中輕嘆一聲,早知就不必走那麼一大段路了……
本以爲自己又要被扔進那尊大丹爐之中,已經做好了準備……卻不想眼見着蒙面人一把掀開丹爐蓋,將金步日塞了進去,又“砰”的一聲蓋上了蓋子。
“師尊,四個方位都已經準備好了。”普雲從樹叢後走出來,像是到周圍幾個地方確定了一下什麼。
“好。”蒙面人對仍抓着樹爾的殷錯揮揮手,示意他將樹爾帶過來。
“呀!輕一點!”殷錯下手頗重,樹爾覺得自己的胳膊一定已經青紅黑紫,什麼色都有了,不由得氣憤起來,大聲的喝道。
“哼,還挺有精神。”殷錯輕聲冷笑道,手上愈加施力,像是要把樹爾胳膊捏碎一樣,“你哪裡來的勇氣!”
被狠狠甩出手,樹爾直直衝着那琉璃丹爐飛了過去,眼見着就要撞上了——幸好被蒙面人伸手一帶,才穩住了去勢,靠着丹爐慢慢坐下。
蒙面人似乎對殷錯有些不滿,卻沒有說什麼,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樹爾自己想來想去還是不能弄明白現在的狀況,她決定問個清楚……哪怕是要死,也要做個明白鬼!
“蒙面的大叔,我想問你……”樹爾一拉蒙麪人的衣襬,撐着地站了起來,“我想問……”樹爾卻一下停住了,我應該問什麼呢?問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你知不知道我和金步日是不是就是我夢裡那個月狐琅和琉璃?還是問你們抓我們來是爲了什麼?樹爾覺得那個問題都那麼莫名其妙,正猶豫着,卻看見蒙面人的一雙眼中流露出的神情,讓她一愣……那是很熟悉的神情,像是很久以前就見過,我是不是應該認識他呢?還是……月狐琅應該認識他?
“你……是不是認識月狐琅?”想着,樹爾就把心裡的那個問題說了出來,問完卻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蒙面人沒有說話,卻只是微微搖頭,緩緩後退了一步,掙開了樹爾拉住他衣襬的手。樹爾看着後退的蒙面人,只覺得怎麼這樣的熟悉,卻又覺得心中歉疚。
“師尊,咱們快些開始吧。”殷錯上前道,狠狠瞪了樹爾一眼。
蒙面人轉過身背對樹爾,沙啞着聲音說道:“不必心急……陣法需要等到四日之後才能進行……不過在這之前,我們有另外的必要準備要完成……”
普雲向着樹爾走過來,手中凝出一把尺長的短劍:“放心,不是要你的命……只是需要你一點心血。”
樹爾下意識地後退,卻撞到了身後笨重的大丹爐,被普雲一把拉住……樹爾心想,這下子恐怕是連個明白鬼都做不成了……
眼看着普雲手中的短劍直直刺來,樹爾不由得死死閉上了眼睛,不敢看見劍尖刺入自己身體的樣子。
怎麼沒有痛的感覺,樹爾奇怪的睜開眼睛,卻看見普雲同樣奇怪的看着她,低頭去看自己胸前,沒有劍,也沒有血跡……怎麼,沒有刺嗎?
“你胸前掛了什麼?”普雲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樹爾問道。
樹爾一愣,掛了什麼……輕輕順着繩子扯出那個,樹爾也奇怪地看向普雲……深褐色的雙股繩掛着一顆長柱狀的珠子,呈濃濃的茶色,只有正中一圈白色花紋,隱隱約約像是個狐狸的模樣……
“月狐天珠!”蒙面人驚喝道,“怎麼會……你怎麼會戴着這個!”
“這,這個是我老外婆……給我的護身符。”樹爾有些不能理解的答道……繼而想到。若是自己真是月狐琅的轉世之類的,那麼老外婆……媽媽,她們也不過是暫時接收我,以便我回到這裡來的?
“楊家,果然是這樣!”蒙面人像是恍然間想明白了什麼,前前後後地走動起來,“我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他們怎麼會就這麼放棄呢!”
樹爾看着他不停地自言自語,也插不上話,卻是更加想不清楚了……從未這樣覺得自己腦子不好用過,只覺得所有人所有事都變得那麼不真實,甚至自己也不再真實……若是連自己的存在都只是爲了另一個靈魂而……那我還那麼辛苦的掙扎做什麼,反正是人家的罷了……只可惜,那一點點自以爲的感情也成了爲他人作嫁衣裳,又有什麼是真正屬於我楊樹爾的呢……
“師尊,那現在怎麼辦?”普雲走回到蒙面人身邊問道。
蒙面人看向仍在沉思中的樹爾,輕嘆一聲道:“那個東西,除了她自己取下來,沒有其它辦法……”
殷錯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幾步上前一把揪住了樹爾領子,伸手就去拽樹爾脖子上的月狐天珠,拽了幾下卻是怎麼也沒有動靜……等他在想用其它方法弄斷它的時候,月狐天珠放出炫目的光芒,帶着巨大的衝擊力,將殷錯一下子擊出了老遠。
“這……這是……”殷錯靠坐在一棵樹下,半天沒有說話,像是無法相信這樣的狀況。
“你這小子,以爲就憑你這點微末功力,就能夠和月狐族上萬年的寶物月狐天珠相對抗嗎?”蒙面人冷冷道,“莫說是你,即便是天帝也不敢說,能輕易地從戴着月狐天珠的月狐身上奪下天珠!”
樹爾靜靜看着這兩師徒對話,有了一個讓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決定,她輕輕地摘下了脖子上的天珠,拎在手裡:“我取下來了……你們要做什麼,就繼續吧……”
“……”蒙面人怔怔地看着樹爾,沒有什麼動作,半天才說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太想知道真相了,想到連命也不吝惜了……”
樹爾輕輕搖頭:“我很怕死的……只是,這條命似乎不是爲我自己在活着,那又有什麼意思呢?索性就什麼都不在乎了……由得你們去吧。”
“師尊。”普雲上前請示,蒙面人微微點頭。普雲再次凝出短劍,走向樹爾。
金步日,如果你也只是琉璃,我該怎麼辦……我好想不只是月狐琅呢……若真是這樣,我是應該就這麼繼續走下去,還是……樹爾輕輕閉上眼睛,在心底問着……可惜,要回答的那個人仍舊是沒有反應。
我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那我們還有嗎?
安緒有些茫然,他不知道他現在這樣的堅持究竟是對還是錯,望着院子裡嬉戲的妻子和兒子,他陷入矛盾的沉思……
在自己封卦之前最後的那一卜,卦象上那個終結戰亂的人,究竟是那個看起來什麼都不上心的琴師阿木?還是與她命數同卦的,那個人皆稱讚的明君金步日?自己爲了一線心誠而破出師門,卻終是不可能斷絕塵世……只是,這一卦究竟該破誓與否……實在是難以決定。
“爹——”安意儒跑到安緒的身邊,一張小臉嬉鬧得泛起潮紅,“前邊的姐姐在練琴呢,有那個你說過的琵琶呢!”
安緒拍拍兒子的頭,淺笑着跟着意儒往前院走去,等在院門邊的安夫人走上來挽住安緒的臂彎:“別想那麼多了,去聽聽張大哥這裡的妙音娘子都彈得什麼曲子罷。”
“也好。”安緒對妻子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