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門總壇現在守衛嚴密, 她們斷斷無法從正門進去,兮籬稍稍頓了頓腳步,只是猶豫了一下, 便帶着蘇繁詩到側門。
側門一定也有人把守着, 可是因爲側門是對着北荒的, 兮籬猜想可能在那裡把關的人她們聯手可以對付。
一走近側門, 兮籬就知道自己錯了, 門主比她更聰明。
其實正門的很多人都只是充數,門中的高手都在側門守着,只等有外人進來。
正門和側門都不能走, 那麼……
“我們必須翻牆。”蘇繁詩已經明白了狀況,環視周圍點頭道。
然而, 翻牆談何容易。蘭花門周圍都被極高的牆圍住, 就算一個人有再好的輕功, 也無法垂直走上去。
她們沿着外圍蘭花門的外圍走了好久,都沒找到一處突破口。蘇繁詩正着急, 卻突然聽到隱隱的吵雜聲。她用耳朵貼着牆一聽,竟然聽到很多吵雜聲,蘭花門總壇裡似乎很亂,很多蘭花門弟子似乎都在抓一個人。
這時候,還會有誰闖進蘭花門?
“有人引開了守門的注意, 我們進去就容易多了。”兮籬果斷地拉住蘇繁詩, 正要回到後門, 卻撞上了一個人。
年輕人, 白衣如雪, 長髮披散肩頭卻依舊英俊如昔。
兮籬停頓了下來,眯起了眼睛, “你怎麼在這裡?”
“我看前門人不多,就從前門進進去,沒想到裡面的人都武功如神,剛走兩步才發現了我,我好不容易纔脫身的。”白衣少年說得很急,卻也有點得意,“沒有人看清楚我的樣子,我一見不對勁就退出來了,他們可能也會以爲自己是看錯了。”
他的目光飄移,這話說完,終於落到了蘇繁詩身上。
“容小子你怎麼會在這裡?”蘇繁詩看着他,有點不可置信,“你……”
容庭與打斷了她的話:“詩詩,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爹把莫風的事都告訴我了,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他救出來。”
蘇繁詩抿着脣點點頭,兮籬突然出聲:“有辦法了。”
容庭與和蘇繁詩同時看向她。
兮籬解下自己的黑色大衣,給蘇繁詩披上,自己只穿了薄薄的夜行衣。
正當他們不解的當兒,兮籬對容庭與說:“你助我們一臂之力,我和蘇繁詩輕功互相借力,就能翻牆而入。”
容庭與怔了一下,便點頭,“好。”
“你在這裡等我。”蘇繁詩回頭對他笑了笑,便和兮籬緊緊握住手,兮籬看了蘇繁詩一眼,她們就雙雙一躍而上。
容庭與在她們後背上一推,她們借力,兩個人憑着卓絕的輕功,很快就翻牆而進了。
蘭花門裡的吵雜聲已經漸漸平息下來,混亂也已經減少了。她們剛剛落地,兮籬沒有放開蘇繁詩的手,而是拉着她往右邊跑去。
蘇繁詩跟着她,因爲蘇繁詩披的是蘭花門的黑衣,也沒有人注意到她們。不過多久,她已經看到了密道的入口。
兮籬和蘇繁詩一躍而入,密道里一片漆黑,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這密道是直直通往地牢的唯一密道,整個蘭花門裡只有不到十個人知道。”她們放慢了速度,兮籬的聲音迴響在長長的密道中,“走得小心一點,跟在我後面。”
“嗯。”
蘇繁詩還是有點怕的,其實致命機關什麼的都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黑暗,可怕的是不知道黑暗後面隱藏着什麼。她終究是正規武林世家出身的,講究光明正大,因此從來對黑暗有一種生理上的排斥。
可是蘭花門的弟子早已經習慣了黑暗,兮籬在密道里如魚得水。
對於她們來說,只有黑暗才能完完全全地隱藏他們。再多的僞裝,再多的易容,都沒有一片漆黑來得自然。
兮籬的臉漸漸變得猙獰,沒那麼冷靜,手指處也很蒼白。
她知道蘇繁詩這種千金小姐不會習慣黑暗。
她知道她會害怕,而蘇繁詩現在完全是靠着她。
所以……兮籬突然緊緊握住了腰間佩劍的劍柄。
這一瞬間,那慾望是這麼強烈,兮籬拔劍而起,幾乎就要回頭往蘇繁詩身上招呼,把她砍成肉醬。
——若不是你,他就不會對我這麼疏離,若不是你……你那麼不適合他,可是他卻依然如此死心塌地,死心塌地愛着你。
——你既有了那個容庭與,爲何還要牽絆住他?
你可知,我等他五年,有多苦?等到的,卻原來早已不是那個疼我護我的他。
“……兮籬?”蘇繁詩聽到劍出鞘的聲音,兩秒鐘後試探性地問:“前面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兮籬頓了一下,收起了劍,“我看錯了。”
“密道還有多長?”
“快到頭了。”
蘇繁詩走得越近,就越心驚膽跳。頭頂上不遠處,隱約聽得到慘烈的叫喊聲,那聲音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她不敢確定那是不是莫風。走得越近,聲音就越來越響。終於有一刻頭頂上的聲音完完全全地停了下來。
兮籬根本沒有擡頭,只是加快了腳步,蘇繁詩也跟着她。終於,她們來到一個階梯,快步走上去,一下子推開了通往地牢的門。
酷刑顯然已經結束,執行者顯然已經離開,黑衣少年滿身是血地躺在地牢冰冷的溼地上。
有一秒的寂靜,只聽得見黑衣少年沉重的喘息,呼吸聲越來越慢。
“莫風!”蘇繁詩驚呼蹌踉着到黑衣少年的身邊,有點手足無措地在他身邊跪下,推了推他的肩,“莫風……莫風哥哥!”
莫風的臉蒼白得幾乎透明,身上的肌肉還在因爲疼痛而抽搐,聽到那叫聲,才勉強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人。
“……”他似乎是透過一層霧氣看着她,眼裡從來不曾有過這麼多的痛楚,這麼多的傷,“小……姐?”
“莫風哥哥……”蘇繁詩別過頭去,不忍看他的傷口。
而莫風的眼睛,向來只是漆黑如墨的瞳孔,蘇繁詩從來沒有見過他眼中有這麼多的霧氣。
自從那一夜蘭花門攻進蘇家以後,蘇繁詩那一句“莫風哥哥”就從沒有叫過,每次只是喊他“莫風”,就如莫風也沒有再喊過她“小姐”一樣。
而這次,她脫口而出的是莫風哥哥,他脫口而出的是小姐。
莫風的腳踝處還在泊泊流血,酷刑似是廢了他的腳筋,他費盡力氣想直起身來,這樣他就能夠看清蘇繁詩,只可惜力不從心。他的呼吸聲越來越沉重,胸口處沉悶得窒息……莫風也知道蘭花門的酷刑會要人命,可是他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眼神。
繁詩……她竟然回來。
看到她身後的兮籬,他便明白了。
他只覺得可惜,覺得不捨,她出現了,而自己只剩下那麼一點時間。
“莫風哥哥,你做的我全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蘇繁詩的聲音不再是平時的淡定冷靜,比平時高了許多,輕了許多,“我錯怪你了莫風哥哥,是我錯怪你了,是我的錯……”
她在他身邊喃喃,漸漸語無倫次。
“我不是……不是有意……”莫風掙扎着說話,卻沒說幾個字就咳出一口鮮血,“……要殺你……爹的……對、對不起……”
“我知道我知道……”蘇繁詩用力點頭,眼裡已經染上了淚,“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我知道我錯怪你了,是我的錯……”
“那……就好。”莫風舒了一口氣,便什麼也沒有再說,再一次強烈地咳嗽起來了,呼吸也越來越艱難。
蘇繁詩看着這樣的他,淚就這麼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打在她的大衣上,打在他的手背上,打在他的心上。
得知莫風背叛她的時候,她沒有哭;父親離開的那段日子,她以復仇的念頭支撐着自己,也忍住了沒哭;被關在聽風小築,之後得知容景一的所作所爲時,她也知道傷心無用;容庭與離開她的時候,她也不曾掉一滴眼淚。
可是,現在她終於落淚,眼淚一滴一滴滑落她的臉頰,每一滴淚都滾燙。
她想起初見那個少年,全身是血,重傷躺在蘇之青的懷裡。
她想起,當她第一次走進他的房間,便看見滿牆的粉色時,她笑翻了,而莫風也微微漲紅了臉,那時他是前所未有的可愛。
她想起,他每天爲她試毒,一次次爲了保她平安而重傷,卻不曾有過一句怨言。
她想起,那一夜,她對他歇斯底里的樣子,然而他一句辯解的話也沒有,她沒有信任他,可是他仍然救了她,一次又一次,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只爲讓她平安離開。
她想起自己信誓旦旦地告訴容庭與,莫風不會傷害她。原來那時,她竟然比現在明白得多。
她想起君聽紗對她說,莫風不會害你,原來是真的。
她想起,桃花微風起,他略帶無奈地對她淺笑。
原來……莫風愛她比誰都深。
莫風的喘息聲越來越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