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談珩整日流連凡間,他以爲凡間的酒可以讓他暫時忘記所有事,醉倒了,所有的事,都開始模糊不清了,但偏偏模糊了所有,卻唯獨放大了最想忘記的。
擡頭,便無比清楚的看見,那日自己失魂落魄轉身離開的神情,天君悲涼的語氣,帶着些許的篤定,“整件事,你最不該恨餘楓,因爲她是……那個人這些年千方百計隱瞞我們的那個女人。”
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動搖談珩那已然崩潰的心了,隱瞞的女人?居然是餘楓,他們的生母,他們一直尋找的母親,竟然被自己的父親殘忍的封印在湖底,日日受折磨,怨念產生的詛咒,又一次的帶走了芷顏,而如今,罪魁禍首的人,正在瀟灑恣意的雲遊八荒?
談珩突然很想笑,這世道,何其不公啊?
自出生便沒見過父親幾次面,談珩原以爲,他的父親只是單純的在外雲遊,卻不曾知道,原來他厭惡兄長和自己至此,很可笑,傷害自己母親至深的男人,他曾經竟渴望他的父愛。
一罐罐酒入肚,吐了喝,喝了吐,無休無止,世人常說,生不如死,以前覺得荒謬至極,如今酒入愁腸,卻覺描述的恰當不過。臉上分不出是酒水,還是淚水,不知這酒是在喝還是想要澆醒自己。
他此刻是痛飲,痛的是芷顏,還是痛自己的悲哀?
天君告訴他,芷顏給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以前或許是喜木蘭的純粹,如今卻喜彼岸的堅韌,不知,這世間,有沒有雙全法,存在白色,彼岸花?”
天君心裡知道,這不是芷顏的原話。
“她不愛你了。”天君說。
自己當初用來試探羅敷隨便胡謅的花,原來真的是她最喜愛的花,她早知道自己會石化,那晚是跟他告別的,至始至終,只有他一人,被矇在鼓裡。
神女殿對於談珩來說,已不能算作是禁地了,經上回天君親自帶他來,誰都知道,談珩是未來的天君,天宮還有什麼地方不能去的呢,看守的天兵也不再攔他,談珩有事無事便會來神女殿,坐在寸草未生的荒地上,看着遠處的神女像,一坐便是一年,爾後,便又下凡買醉。
他終究是想不通、放不下!
若是當初他沒有逃婚,現在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這一年,這一日,他依舊坐在這兒,定睛看的,不再是神女像,而是神女像下的那條蟒蛇,魔族人的真身都是蛇神所化,還記得那日談珩質問天君,竟然知道有詛咒,爲何又要下旨,逼芷顏和他成親?
那時天君怎麼說來了?苦想了一會兒,哦,他說,那也是父親的意思,他雖然也恨極了父親,但他不得不聽,作爲天君,他知道,父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他必須打破這個詛咒,然而打破,並不能一味的逃避,芷顏的命運,在她飛昇的那日起,早就定好了的,他也糾結過,這些年,神女像的頻繁波動,都在告訴他,坍塌的時間迫在眉睫,他一定要在坍塌之前,破了這詛咒,讓天宮恢復正常秩序。
糾結了五百年,天君便下了賜婚的旨意,他不是給自己賜婚,而是談珩,他想利用談珩儲君的身份,找到突破口,接下來的婚期已定,神女像坍塌的日子還未有人算出,天君以爲他贏了,滿心歡喜的忙活大婚事宜。
在成親當日,便出現了扉司大鬧南天門,之後發生的一切,天君明白所有的事都在按命運的軌跡走,自己並不曾改變一絲一毫,他想,若是這樣,還不如讓芷顏永遠待在凡間,得以輪迴,所以,他阻止芷顏歷劫成功。
但後來,卻是天君他自己成功幫助芷顏歷劫,把她推向了命運的終點,他當初在琉晶鏡看到嶽其琛命懸一線,冥王回稟說,嶽其琛在凡間壽命已至,眼看着芷顏這一世也將心悸離世,看着月老手中拿根連在一起的紅繩,天君下凡附維帝身,放走了嶽其琛,打亂了冥府的秩序,冥王吹鬍子瞪眼,定要以命換命,斷了邊時延的命才肯作罷。
談藍淺與嶽其琛成親當日,神女像坍塌之日也被算了出來,正是談藍淺壽盡之時,在凡間兩世,恰好接軌了天宮大婚的前夕,芷顏的命運終究逃不過化爲石像。
芷顏回天宮之時,天君和她聊了許多,她很淡然,天君永遠記得,她雲淡風輕的說,“讓我再和殿下見最後一面吧,說說話,敘敘舊。”
芷顏自凌宇殿離開之後,便去了神女殿,她本想在那裡安靜的離開,誰知在那裡,嶽扉司卻不知怎麼混進了神女殿中,他看到她,笑着說,“你終於來了。”
他在等她,芷顏驚訝,“你怎麼進來的?”
這是天宮的禁地,門口站滿了天兵。
“我是來取你性命的。”他如是說,這一幕像極了三百年前在南天門那般。
但又有不同。
“我倒是忘了,你不是嶽其琛。”但芷顏卻恍然道,凡間相伴數十載的那個人不是他,看向遠處的石像,悠悠道,“這次,你不用動手,便可如願了。”
“我知道。”他抿嘴笑了笑,彷彿方纔說出殺她的話,是句玩笑。
她三百年前既賠了一條命,此事便早就結了。
見她皺眉不解,他又道,“這是禁地,天族都未必進的來,你覺得我爲何能進來的?”
“天君讓你來的?”看他復笑了笑,算是回答了她的問題,“這不是魔族該待的地方,仙法會洗滌你的魔氣,若非定要親手取我命,你還是趕緊離開吧。”
魔氣?芷顏這才發現嶽扉司身上竟沒有絲毫魔氣?
“你的魔氣?”芷顏不解。
“南天門一戰,你雖沉睡,我卻是喪命的。”嶽扉司說的輕鬆,“早就魂飛魄散了,又何談還有什麼魔氣?”
“那你現在……?”芷顏神色變化,心口壓窒,聲音哽咽。
他現在,是凡間的一陣和風也能吹散的,一縷魂魄。
那爲何能下凡輪迴?
背後又誰聚的魂?
“是談楷。”嶽扉司突然正色,猜她心中所想,“他有結魄燈。”
是天君。這個回答,顯然芷顏不驚訝,她回宮之後,他說完那個故事,她便隱約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