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麻糖匠張維賢坐在竹林裡,透過竹林,能見到自家的屋頂,屋子裡有他的老婆和兩個娃娃。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孃兒仨肯定有飯吃。他有兩個讓他落心的姑娘,雖然大小加起來還不足十八歲,但啥活都稱手,洗衣做飯,割草搗米,甭管男娃女娃的活路,都做得巴巴實實的。這兩年,兩姐妹把照顧老孃的擔子接過去了,張維賢可以一心一意熬麻糖了。
動了動身子,腦袋鑽心地痛,一張臉像霜凍的爛茄子。
遠處的山樹木稀疏,沒有了富貴飽滿,只有讓人揪心的瘦骨嶙峋。灌木叢唯唯諾諾地匍匐着,袒露着的土黃色像是一張營養不良的窮人面皮。張維賢扯着兩扇飽脹的嘴脣笑了笑,他發現眼裡的景緻好有意思。以前,熬麻糖累了,就拉條凳子坐在院子邊看遠處,總覺得對面的景緻邋里邋遢的。現在不同了,那片焦黃像父親溫暖的巴掌,拍拍打打都是愛。在黑屋子裡,閉上眼,全是這方模樣。那些矮小丑陋的火棘樹,硬是把根紮下去,靠着薄薄的黃土層,一樣活得像模像樣。
站起來,腦袋一陣暈眩,把着竹子順了順氣,張維賢回家了。
一進屋就聞到了麥芽香,那是他出門前窖上的,等到麥芽潰了皮,就能熬糖了。這味道,還淡了些,證明麥芽皮還沒有完全潰掉,最多兩天,就能下鍋熬製了。
兩個姑娘坐在牆角剮玉米,沙沙的聲響讓小屋子充滿了煙火味。
看見父親進屋,兩個娃娃一怔,放下攤在膝蓋上的簸箕,過來抱着父親就嚶嚶地哭。摸了摸兩顆腦袋,麻糖匠說別哭,爸爸好着呢。
折進屋,女人已經淚盈盈地盯着門口了。
張維賢過去,蹲下來。抹乾女人的眼淚,他說:“沒事了。”
女人看着他,說看你這張臉,受委屈了吧?
“進去了,哪能沒有點磕磕碰碰的。”
“回來就好了,我知道你幹不來那種傷天害理的事。”
“我去把大鐵鍋洗一洗,明後天該熬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