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折騰一晚,天都快亮了。
黎嘉駿披着太陽的第一縷光鑽進牀,沒睡多久卻又餓醒了過來。熬夜的人就這樣,即使沒睡多久,到了醒來時卻詭異的精神奕奕,她實在沒法硬躺着,只能披了衣服走出房門,在餐廳裡做針線的金禾聽到動靜擡頭看到她,連忙起來:“哎喲怎麼就起來了?不是剛睡嗎?”
金禾起牀開始準備早飯的時候,黎嘉駿纔剛和大老爺一道回來,章姨太沒跟回來,她與餘伯伯的姨太太一無所知的通宵打麻將,開心的不得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放下手裡的活往廚房走:“我給你備着吃的呢,先墊墊肚子,午飯還有好一會兒呢。”
“我爹呢?大哥他們呢?大娘呢?”
“老爺還在睡,大少爺他們在後院散步。”金禾沒說大夫人在哪,不出意外就是在禮佛了。
黎嘉駿想去看看大哥,但是又遲疑了,坐在椅子上喝着金禾拿來的豆漿,兀自出神。
她知道昨晚那般是特殊情況,這說不定也是老爹都沒遇到過的,以前他周旋在各個山頭小軍閥之間,雖然偶有對方想黑吃黑的情況,但那時候關外也是老爹的地頭兒,他有權有錢有人脈,至少在這個領域沒見誰敢動他。
可上海不一樣,這兒最大的頭頭兒是那羣洋人,最兇的卻是盤根錯節的黑社會,就沒見誰有通天的權利能震懾一幫混混的,就連權勢滔天的杜月笙都有王亞樵那般的死敵敢跟他死磕,這筆生意表面乾淨,背地裡不知道多渾,可如果不跟他們做生意,老爹的貨都不知道賣誰,所以他才實在沒辦法找女兒出來幫忙,卻不想遭遇那麼倒黴的事兒,有了這麼一樁,她自己且不說,老爹說不定都要打退堂鼓。
若是大哥能幫忙就好了。
可他那樣的身體,那樣的精氣神兒,誰忍心把他從戰爭的泥潭拉出來,再推到上海灘這灘渾水裡?
金禾端上了精緻的早餐,粥加四樣佐菜,半塊雞蛋餅和兩個小湯包,還細心的放了一疊醋,雪晴從外面晾了衣服回來,順便在她手邊放了一疊報紙書信。
這全然就是老爹的待遇了,真不得了。黎嘉駿略無奈,她慢慢的吃了一點,等半飽了,就一邊吃一邊開始看報紙,翻了幾頁沒見什麼特別的消息,倒是衆多月餅的廣告讓她意識到中秋節竟然快到了。
衆多廣告見縫插針的爭搶着讀者的眼球,美女捧着月餅,胖娃娃抱着月餅,月餅裡藏着金子……各種宣傳畫在各種報紙上呈現,還有什麼愛國月餅,百年傳承月餅,抗戰月餅,關外秘製月餅……
九月十五日就是中秋節了,少了個人。
她又翻了翻信,上回給大公報的投書又被退了回來,還是要改,給她提修改意見的還是那個廉彧林先生,裡面誇讚了她頭腦靈活,思想先進,但還是對她的用詞和表達提了點意見,黎嘉駿覺得這麼一個大報社,能反覆修改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的文章已經很不容易了,絲毫沒有不耐煩,幾乎是抱着感激的心態看完修改意見,心裡又琢磨起文章來,她發現隨着一次又一次的打磨,再回憶她的初稿,竟然是肉眼可見的成熟了不少,果然當初堅持等大公報回覆是正確的,裡面的編輯都是大能!
獨立評論的稿酬也寄來了,只有二十塊,在這個物價水平也算不錯了,她權當零花錢用。其餘的就沒什麼特別的了,大概是小夥伴們學業都繁忙了,或者有了新的好盆友,都不要她了……黎嘉駿表示很惆悵。
吃完了早餐,又要了一杯咖啡,慢慢的磨完了所有的報紙和點心,她終於滿足的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決定出去消消食,順便理理新文章的思路。
剛出門沒兩步,大嫂抱着睡着的俊哥兒走了過來,兩人無聲的打了招呼,她還示意黎嘉駿大哥的方向,微笑着擡擡下巴。
黎嘉駿有些糾結,她現在不大想見到大哥,怕自己漏出什麼來,徒增人家心理負擔,可是大嫂都這樣了,晚上夫妻倆一對口供,就知道黎嘉駿去了後院兒都躲着大哥,那事兒就更大了,她無奈,只能往大哥那兒走去。
大哥正在亭子裡坐着,見黎嘉駿走過去,朝她招招手,示意一起坐坐。
“昨夜你和爹出去了。”陳述句。
黎嘉駿心裡模擬着什麼都沒發生的狀態,大大咧咧的恩了聲。
“出了什麼事兒?”
“不是出事兒,就是交個貨。”黎嘉駿故意繞過大哥的意思,一臉自然地驚歎道,“我算知道爲什麼老爹總是半夜出去了,那麼多大傢伙啊!大白天漏出點兒型兒都能嚇死人!”
大哥沒什麼表情,這幾天功夫營養好了,氣色也回來點,原先的氣場也逐漸回來了,此時一雙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妹妹,不知道是在想什麼,還是單純的在用眼神逼供。
“哥,你是在擔心什麼嗎?”
大哥面無表情的轉頭看向亭子外:“我擔心我妹妹被我弟弟帶壞了。”
“……”
“壞到敢騙大哥了。”
“……”
“怎麼,你也跟外面人一樣,瞧不起東北軍了?”
“……你在說什麼呀大哥。”
“沒什麼。“大哥頓了頓,”我只是有時候想,俊哥兒來得太不是時候了,這樣的一個國家,這樣的一個爹,擔不起責任,成不了事兒,還要十六歲的妹妹支撐家裡,我到底爲什麼還要回來?“
黎嘉駿有種被突然襲擊的感覺,她完全不知道怎麼應對,只覺得這個情況反轉得略快,讓人措手不及,她眼睛亂瞄,忽然看到大哥手邊有一份報紙,上面有一個醒目的標題爲:”熱河告急東北軍慘烈失利;少帥辭職丟國土已成定局。“旁邊的副標題爲,”民衆哭求撤銷東北軍番號,謂之國恥。“
……好凶殘果然殺傷力巨大!黎嘉駿頓時知道大哥爲毛一副碎掉的表情,即使那只是一份名不見經傳的報紙,那所謂的民衆哭求都不知道是什麼鬼東西,可是主標題的事實卻足夠給副標題提供有力證據,甚至在看到的一瞬間黎嘉駿都產生了與其讓東北軍在華北撒歡作亂還不如老實點打散歸到中央軍去,至少好管理之類的想法。
不過,或許這是個好的突破口,是成是敗,就看她今天能不能發揮好了!
黎嘉駿偷偷擡頭,瞄大哥的表情,很難看出他剛纔說這話到底什麼情緒,她琢磨了一下,雖然有點惴惴不安,但還是鼓起勇氣決定試一試,“哥,你覺得我們都看不起你?”
大哥轉回頭,那眼神彷彿在說,難道不是嗎。
“所以你回來後跟個大家閨秀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黎嘉駿心一橫,忽然嘲笑起來,“多大個臉啊,你是上過報紙嗎,還是說東北軍都長你這樣兒啊?是個誰一看你就知道你是東北軍?”
大哥皺眉,似乎是沒想到黎嘉駿會突然這樣說話,他握緊了茶杯。
“老爹喊我去交貨的時候我還驚訝呢,怎麼就輪到我了,可我一想也明白了,老爹就擔心你消沉,現在全家都捧着你的玻璃心,小心翼翼,可你知道他們……還有我,多失望嗎?是,是要給你時間緩過來,是要讓你慢慢平復,是要讓你養好身體,可是大哥啊,全國那麼多東北軍全都丟了東三省,他們都該這樣嗎?要不是在咱們家,老爹還頂着這個天,要是別人卸甲,一回家就碰上秋收,逮着像你這樣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黎嘉駿嘴上說着,手上卻不停,還給大哥斟茶。
“我說句實話吧,你要是再這樣下去,不是東北軍讓人看不起,而是你讓人看不起東北軍!”話畢,壺落,她站起來,“哥,一個好爹,不求兒子大富大貴,至少不該眼睜睜看着兒子成亡國奴,你這樣想俊哥兒,你對得起他自孃胎出來就跟着家人奔波了半個中國嗎?你別忘了,他連路都還不會走!”
沒什麼可說的了,她已經詞窮,甚至轉身就忘了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爲此她甚至緊張的握緊了拳頭,如果大哥更消沉了怎麼辦?要是一舉振作了多好,她承認她就是這麼不會安慰人,但是無論怎麼想,她也只能說出這些話來。
妹子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快中午的時候,章姨太終於款款歸來,她臉色慘白,但是興致高昂,一邊不停的打呵欠,一邊朝黎嘉駿笑:“閨女啊,猜猜我昨晚贏了多少?”
黎嘉駿剛經歷嘴炮風暴,心情正糾結,看到章姨太無知無覺的快樂樣絲毫沒覺得被感染,反而因爲想起有一件壞事兒愈發心煩,沒好氣道:“咋地,贏了一管大煙錢?”
章姨太一愣,臉刷的就發青了,她抓着手包支支吾吾道:“怎麼呢,怎麼這麼說呢,本來多開心啊。”她眼神飄忽了一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摸摸索索從手包裡拿出個盒子,笑着遞過來:“閨女啊,你看,娘剛纔路過瑞蚨祥瞧見的,特別好看,贏的錢全買它了,瞧瞧。”
木木的接過盒子,黎嘉駿有點魂不守舍的摩挲了兩下,盒子是天鵝絨包面的,呈拱形,頂上綴了個尖尖的銀質小皇冠,鑲了顆碎鑽,連盒子都那麼奢華,可想而知裡面的東西多貴重,她覺得嘴脣有點乾澀,拿舌頭舔了舔,差點忘了怎麼說話:“娘……”
“打開瞧瞧。”章姨太眼巴巴的樣子,比黎嘉駿還急。
黎嘉駿打開盒子,被閃得一陣迷瞪,只見裡面躺着一串鑲滿碎鑽的鏈式手錶,銀亮銀亮的,精緻的像一個藝術品。
“怎麼樣,好不好看?我晚上打麻將的時候啊,我小姐妹就說她們的女兒穿這個牌子戴那個牌子,喔唷我聽得眼熱哦,我女兒怎麼從來不跟我聊這些的啦,都怪娘誒,手太鬆不管人,搞得你現在像個爺們兒似的,那可不成,明日啊跟我軋馬路去,他們說金記的裁縫可好類!”章姨太說着,迫不及待的把表往黎嘉駿手上戴,冰冰涼涼的一圈繞在她細瘦的手臂上,顯得手更加瘦的嚇人,章姨太沉默了一下,忽然哭了起來:“怎麼又瘦了啦,養不回來了嘛這是?!”
黎嘉駿心裡翻騰的愧疚感立馬變成了哭笑不得,章姨太是個水做的女人,對黎老爹來說眼淚真是她的武器,不過在女兒這裡就不大有用了吧,她嘆口氣:“娘,你若繼續抽大煙,以後便跟我一樣了。”
“我,我抽的也不多的嘛,就聚會的時候大家一起消遣消遣。”章姨娘走開兩步,很不自在,“娘有節制的,哪像你當初那樣不懂事啊,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那時候要是化個妝,也和你一樣了。”黎嘉駿幽幽的說。
“……我累了,休息去了。”章姨太轉身上樓,高跟鞋在臺階上踏出蹬蹬蹬的聲音,“明天哦,明天出去買衣服!”
“恩。”黎嘉駿應了一聲,摩挲了兩下盒子,感覺那表像是磕着骨頭,又摘下來放回去。
黎老爹每個月都給小孩劃生活費,即使不在跟前的也分,黎嘉駿的小金庫現在就在銀行裡,她自己都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錢,更可怕的是,她真的找不到花的地方,就像這表,要不是章姨太,她是決計不會買的。
不僅是因爲沒興趣,還因爲在未來,這樣的細軟只會成爲累贅,甚至喪命的理由。
吃過午飯,她也累了,回房睡了個午覺,正做着手撕鬼子的美夢時被無情搖醒,雪晴低聲道:“小姐,老爺叫您收拾好一道出去趟,穿正式點。”
黎嘉駿迷瞪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起身問:“現在?”
“現在。”黎老爹的聲音從房門口傳來,“快些,衣服在這。”
黎老爹所說的正式,那就是要黎嘉駿像個女孩子樣了,無論他怎麼培養嘉駿,對外他始終希望女兒是個真正的千金,這次他備的衣服非常洋氣,蕾絲襯衫外面一件軍裝風駝色燕尾短西裝,下面是一條純白的大擺蓬蓬裙,這搭配放現代走出去就是cosplay,可是在這兒穿上一看就知道是要去參加宴會的假小子。
雖然感覺這麼逆氣質的搭配很彆扭,黎嘉駿還是炯炯有神的穿上,裝扮裝扮跟着黎老爹上了車,臨走還不忘戴上章姨娘送的表,得知這表是章姨娘挑的,黎老爹感嘆:“她總算買了個像樣的東西!”
老爹你當着女兒的面這麼吐槽孩子他媽真的好嗎!
“爹,我們到底去幹嘛,這急匆匆的。”
黎老爹嘆口氣,他打開車裡的燈,把一份報紙遞給黎嘉駿,是一份《大公報》的第二版,下面有一個大標題寫着:“黃浦碼頭驚聞槍聲,神秘女子租界行兇。”
臥槽好有爆點要不是感覺知道了點什麼不該知道的事情她都想點進去看了好嗎!
而且這報紙爲什麼是大公報!男神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作者有話要說: 有個BUG,秀秀沒跟來,出關後所有女僕都由雪晴小姑娘出演,大家鼓掌!
你們要男主嗎?
看,我有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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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在忙什麼,偶爾無聊了渣個遊戲什麼的……等等我在說什麼我還是滾去發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