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淞滬會戰一天天接近尾聲,黎嘉駿一天接着一天的輾轉反側起來。
她聽說很多部隊都是馬不停蹄的趕赴南京,也記得以前看電影的時候,南京有很多國·軍士兵,那麼南京應該也是打過仗的,可是打到什麼程度,南京大屠殺的時候那些軍隊在哪,這就完全不清楚了。
……她完全不相信這些士兵在經歷了淞滬會戰後,還會在南京引頸就戮。
然而這些她都已經關注不到了。
雖然好賴算個女主人,但看着眼前蕭條的黎家宅子,她對於自己竟然在這個一個狗窩住了那麼多天表示相當震驚。
而爲了修整這個只是有些冷清空曠的黎家宅子,鬼督頭同學竟然帶了個施工隊來,黎嘉駿表示直接就跪了。
“我,我們不是直接去重慶嗎。”跟在餘見初身後,她期期艾艾的問。
餘見初拿着鋼筆低頭籤個字,簽完字沒啥感情的看了她一眼,問:“怎麼去?”
“坐船……好吧……不行……”
她默默的蹲到了門邊——凳子因爲長久沒人坐積了一層灰被師傅搬出去保養了。
“起來,這像什麼樣。”餘見初看樣子很想拿腳把她踢起來,奈何黎嘉駿這麼多天身上就沒爽利過,能坐絕不站,沒座兒立馬蹲,反正不給自己有型有款的時間。
她縮了縮,確保自己沒擋到來來去去的工人,頗爲失落的把頭埋在膝蓋裡,頭頂彷彿有一朵烏雲在下雨。
餘見初這性子本身就是拿小姑娘沒辦法的,等遇到黎嘉駿這種女流氓的時候直接負數了,他嘆口氣看看四周,也蹲到她身邊,思量了一會兒,道:“傷怎麼樣了?”
“癢。”黎嘉駿老實道。
“其實……我有個疑問。”
“說。”
“你……”餘見初一臉嚴肅,嚴肅到兇殘的地步,“你……敢不敢……”
這三個字一出,黎嘉駿就笑了,她那樣的閱歷,還有什麼不敢的,可餘見初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嘎的停住了。
“你敢不敢,移駕寒舍?”
“啊?”
“……住到我家去。”
“早用白話文嘛……額……爲什麼要用敢不敢?”
“因爲。”餘見初很疑惑的樣子,“你就不好奇,在上海這段期間,你的兄弟是怎麼安排你的?”
黎嘉駿比他更疑惑:“安排什麼,我有錢,有房子,有工作,有手有腳,還需要什麼安排?”
此話一落,餘見初硬是半天沒回過神來,就這麼默默的審視了她許久,才嘆了口氣,點了下頭:“原來如此……怎會如此……”
“怎麼了?”看他反應,黎嘉駿心裡有點毛毛的。
“沒什麼,只是原本還以爲你心裡和你兄弟鬧彆扭,才一直不肯問,其實他們有完全的安排……就是讓你住到我家去,我本希望他們能留書一封好讓你直接來,卻不想黎兄不肯,非要我自己問你,如果你不願意,也不勉強。”餘見初說着,無奈的笑了笑,“果然還是他們瞭解你。”他環視空蕩的四周,“我還在想,好歹是黎伯伯嬌養的千金,再怎麼在前頭摸爬滾打,回來看到這樣的房子,肯定都不知道這日子該怎麼過下去,結果,你倒好,一張牀,一個送飯的馮阿侃,就萬事大吉了。”
還是缺了點——牀,外賣和電腦三位一體纔是完美狀態,黎嘉駿心裡默默的想。
“既如此,這兒交給我,你收拾一下,就同我回去吧。”餘見初站起來,又喊來馮阿侃繼續打理這屋子。
“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去重慶?”黎嘉駿依然沒站起來,仰頭望着餘見初,嘴微微撅着,(惡意)賣萌狀。
餘見初面無表情的轉過頭,故意不看她:“撤得太快了,現在水路肯定不通。”
“是要穿過封鎖線先到武漢嗎?”黎嘉駿心裡的地圖也是卟呤卟呤的,作爲長江中游的一個重要站點,現在二哥他們護送的大部分物資應該都還在武漢,她低頭琢磨了一會兒,只覺得靈魂出竅,“不行啊,太遠了……”
“沒錯,沿途太危險,反而呆在這兒比較安全。”
“我倒不是擔心安全問題……”黎嘉駿嘟噥。照這個尿性看,現在她就算長上飛毛腿,去找二哥他們也是追在後頭吃灰塵的命,當務之急還不如改成聯絡上他們,互道個平安,然後……自由活動哦耶!
餘見初自動忽略她語氣裡掩飾不住的歡欣雀躍,點頭贊同:“是該先聯絡一下。”
“有辦法嗎?”
“電話線很早就斷了,信也不曾收到……但也不是毫無辦法。”餘見初一把拉起黎嘉駿,“先回去吧,車在外面等。”
黎嘉駿蹲了許久,站起來的時候眼前一陣發黑,她靠在牆上迷茫了很久才調節過來,可當眼前的金星散去時,心底裡卻猛然升起一股巨大的失落感。
沒有回去呢。
七年前她初來乍到,也是這麼**一暈,眼前彷彿還閃過了老媽扶着門站着的剪影。
眼睜睜看着黎嘉駿站起來那麼一會兒突然變得死氣沉沉,餘見初攙着她手臂的手本來都快放開了,此時又緊了緊,乾脆拉着她往外走去,直接塞進車裡:“你坐着,我讓傭人給你理。”
“我沒傭人。”黎嘉駿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你等會。”餘見初一撩衣襬,毅然轉頭,親自上陣……去理衣服。
看着餘見初一副壯士斷腕似的背影,黎嘉駿噗的笑了出來。
餘家人倒是全留在上海,歸根結底在於他們一直是跟着暗帝杜總裁混的,暗帝都不走,他們走個鳥,相比黎家和廉玉家,餘家簡直熱鬧得像夜上海。
要不是餘見初親自提着行李,走過川流不息的傭人進入宅子的黎嘉駿甚至有種姨娘進門的錯覺。
“你們家好多人……”比她家全盛時期還多。
“我父親有三房姨太,我另外還有兩個弟弟,三個妹妹。”餘見初語氣平淡,“你都無需理睬。”
好拽這樣真的可以嗎!“見面連招呼都不用打?”
“最小的姨太太和我大妹一般大,你確定想認識一下?”
這樣側面吐槽自己親爹真的合適嗎?!黎嘉駿默默轉頭裝沒聽到。
安排好了房間和傭人,餘見初面色總算是鬆了一點,可看着黎嘉駿那拎包入住隨時可走的樣子,卻又把邁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遲疑道:“黎……嘉駿。”
“叫我嘉駿好啦!”黎嘉駿正往桌上擱相機包,沒看到餘見初糾結的表情。
“咳,嘉駿。你,還爲報社工作嗎?”
“對啊,要不然幹什麼?”
“那,你豈不是要去南京?”
黎嘉駿手裡的本子啪的掉下來,一臉癡呆的望過去,許久沒有回神。
“你怎麼了?”
“沒……”黎嘉駿有些無力的坐到牀上,就這麼發起呆來,“讓我想想。”
餘見初不放心,等了一會兒,發現她似乎有入定的趨勢,便不再逗留,微微關上門出去了。
黎嘉駿呆坐在牀上,只覺得整個人都軟綿綿的,手上彷彿有螞蟻在爬,腦子更是一片混亂,心裡頭一直沉甸甸綴着的東西,此時乾脆壓進了心裡面,擠出一團酸水來,灌溉着四肢百骸,無一處不難受,糾結得她坐都坐不直,乾脆躺着縮了起來,眼睛直直的看着旁邊桌上的照相機。
“我怎麼這麼女表呢……”她驀地呢喃出聲,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這麼說出來。
南京是死局。
她太清楚了。
可是這些年,她左跑跑右跑跑,又有哪個不是死局?
至少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對於整個中國來說,對這四萬萬人來說,前面就是一個死局,誰都看不到活路。
可她爲什麼敢去喜峰口,敢去盧溝橋,敢去平型關,敢去忻口……偏偏對於去南京,想都沒想過?
是了,全因無知無畏!
她不知道會打得那麼慘,也不需要在去之前設想會有多慘,反正去了就會看到,到時候船到橋頭自然直,是死是活全憑臨場發揮。
可是南京不一樣呀,它從名字上就直接比其他戰場恐怖一百倍,比什麼大戰、血戰還要兇殘,它就是屠殺,一場衆所周知的圍城屠殺。
它的照片,它的經過,它的結果,全國人民都清清楚楚,一提到它,人們腦子裡冒出的不是文字定義,而直接就是一幕幕的黑白照片!
她怎麼會不怕,她怎麼會敢去,她根本看不到生路!
即使有影視劇描述的,那些容留了倖存者的安全區、教堂……可最終躲在裡面的女性,又有幾個沒慘遭毒手!
如果最開始保護了中國人的是那些大無畏的外國友人,那最後保護了倖存者的卻應該是那些忍辱堅持活到最後的中國女人,因爲她們一次次的滿足了那羣牲口,其他人才得以苟且活了下來。
光這麼想想,黎嘉駿都心酸的說不出話來,可是她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知道日本人的兇殘,所以全國的軍隊才團結起來抵抗,她這個時候再出去高喊日本人毫無人性,南京作爲首都會遭到殘酷對待。肯定會有人站出來說,不要反覆說別人早就知道的事情!
這些年,定時寄給報社的信都有了好幾打,到後來她甚至開始信口開河說有日方關於南京政策的機密消息,但收效如何,她心裡着實沒底。
“那你豈不是要去南京?”餘見初這個問題非常自然,誰聽了都覺得對一個戰地記者而已這一行相當自然。
然而……
“對不起……我不敢……”黎嘉駿蜷縮在牀上低喃出聲,緊閉的眼裡,淚水滑出來,浸溼了牀單。
作者有話要說: 昂最近評論區很熱鬧呀
其實歸根結底是我實力不夠的原因,有的人被我拉低了下限,有的人不願意被拉低,於是吵起來了。
然而我臉皮比較厚,大多都會腆着臉點頭,所以大家不要激動,一般來講我不大容易生氣的,就算生氣,我擼一把就滿血了……
說實話我電腦差,評論區總是轉小菊花,轉久了我就寧願去戳右上角的叉叉了。
OK,到此爲止。
關於南京大屠殺
我預備把1938實體番外裡的有關南京大屠殺的描寫放出來,南京站的主體就用那個了,雖然很偷懶,但是再寫一遍的話,我會心塞的擼一個禮拜才緩過來→_→
擼一個禮拜我的右手基本是廢了,那就要再休息一個禮拜→_→
昂……這麼想想還是滿酸爽的嘿嘿嘿嘿→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