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古代消息及其閉塞,閉塞到什麼程度呢?外面有什麼事都是靠人傳人知道的,朝廷有什麼指令都是靠着張貼告示下達給老百姓的,而當時能讀私塾認字識文的人少之又少,大多都是富家子弟纔有資格去讀書,那些認識字的人又自視清高,很少和不識字的目不識丁的人家打交道,各有各的圈子。一般家庭的孩子從小都是幫家裡放牛牧羊,閒下來就上山下河的掏鳥摸魚。在那樣的條件的,王有田和其他人一樣,只知道要搬遷了,周邊村子乃至縣裡州里都要搬家,心想那肯定搬家的人很多吧,等上路後走上了官道,看着接憧而來的路人才開始感到震驚,那情景,和今天的高速公路有的一拼,感覺這一路上見到的人比平日裡見到的所有人都多。

王有田和妻子王張氏原本家庭條件就不錯,爲了這次遷徙,專門做了一架牛車,套了一頭大黃牛,拉着一些行李家當,丈夫坐在車頭趕車,妻子就抱着孩子坐在車上,一路上有說有笑,倒也不是特別勞累。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可真是讓平日裡最遠只到過縣城的兩人漲了見識,有錢的人家趕着馬車,坐着舒適的車轎,風吹不到,雨淋不着。那些沒錢的,就只能靠兩條腿一路步行了,壯年勞力挑着行李,婦人老人們抱着孩子,走走歇歇。

走了一日,路上仍是川流不息的遷徙者,到了晚上,兩人找了一處小樹林,搭起簡單的帳篷,拿出乾糧做了吃喝食物,已經是月上樹梢了。時值初秋,秋高氣爽的,不冷不熱,王有田就提議要趁着月光明朗四處看看,看能不能打到一些野味,抓到一些魚蝦,也好沾點葷腥。於是王張氏就抱着孩子留在帳篷,王有田拿了一杆鋼叉就往樹林深處出發了。

微風吹着樹葉嘩嘩作響,蟲鳴聲此起彼伏,不時還有夜貓子(貓頭鷹)的聲音。大概走了一刻鐘,來到了一條小河邊,月光照在河水上,波光粼粼的,河道不寬,也就十幾步的樣子,王有田找了一處稍微深點,沒過小腿的坑窪處就捲起褲管下水摸魚了,由於山村人家從小就會爬樹掏鳥窩,下水摸魚蝦,所以沒多久王有田就抓了二三十條一揸(大拇指到食指最長的距離稱爲一揸)來長的河魚,心想差不多夠一家人喝一頓鮮魚湯了,起身趟着河水準備回去帳篷,走到河邊,腳下忽然碰到一處軟軟的肉體,王有田嚇了一跳,定睛看去,河岸上還有半拉男人的身子,下半身泡在河水裡,剛纔王有田的腳碰到的正是那人的腿。壯着膽子仔細打量一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頭髮凌亂不堪的捂在臉上看不真切長相,男人的衣服破了好幾處,漏出皮膚,隱約可見幾道觸目驚心的傷口,也不知道這人在水裡泡了多久,傷口已經沒有流血了,被河水泡成了蒼白浮腫的樣子。王有田伸手試探一下,那人鼻端還有微弱的呼吸。

本來就是需要長途跋涉的人,自然不願意多管閒事,但是既然遇到了,哪有不管的道理?王有田先把抓到的魚用狗尾巴草穿過魚鰓串成一串,收拾起來綁在腰間,把那男人背在背上,一手託着男人,另一手提着鋼叉就往帳篷走去,快到帳篷的時候,看到帳篷前爲了防止毒蟲野獸而升起的篝火,心裡忽然又犯了嘀咕,心說還說先和妻子商量一下再說吧,於是找了一棵大樹先把受傷昏迷不醒的男人放在樹下,自己回去了帳篷。

看到丈夫抓來這麼多魚,王張氏自然是心生歡喜,誇讚了一番:“當家的,你可真行,這麼多魚,夠我們吃一頓魚肉湯了。”王有田心中有事,只是笑笑沒說話,鑽進帳篷看了看孩子,已經睡着了。王張氏在篝火旁收拾魚,去掉內臟洗乾淨後用鹽醃了晾起來等着天亮就做成魚湯。紅閃閃的篝火照在王張氏的臉上,她笑得似乎很輕鬆。她很滿意丈夫抓來的魚,但是微微的笑意遮擋不住無意間流露出來的感傷,她在想兩個被留在老家的孩子,也不知道這一天他們過得怎麼樣?也不知道老公公的身體好點了沒。

王有田走過去蹲下身幫助妻子一起收拾魚,隨口說道:“這世道真亂啊,一路上這麼多人,有的人都七八十歲了還要走那麼遠的路,真是不容易。”

“是啊,不過有什麼辦法呢?既然攤上了就順其自然吧,我們還算好了,比他們輕鬆多了。”王張氏仍然不忘鼓勵着丈夫。

王有田低頭把一條魚的肚子剖開,擠出內臟,頭也不擡似乎隨意的說:“我剛在在河邊看到了一個男人,受了傷,暈過去了,眼看就不行了。”

“唉,顧不上他啊,要走那麼遠的路,官府可是規定了要在期限內趕到河南,也只能由他自生自滅了。”假裝哀嘆的說完,王有田偷偷斜眼看着妻子。王張氏猛然擡起頭問:“還活着?”王有田回答:“是的,還有氣。”這下王張氏可急了,盯着丈夫質問:“那你怎麼能不管呢?好歹是一條人命啊?”王有田臉上露出讚許的表情,卻還在假裝:“還有一千多里路呢,我們還是不要惹麻煩了。”這可把王張氏惹毛了,啪一巴掌拍在王有田的背上:“我說你這個老頭子,人命關天的大事怕什麼麻煩啊?見死不救可是缺了大德的,我們還是把他救了吧,也給孩子們積點德。”

王有田終於忍不住笑了,打趣的說:“哈哈哈,娃他娘,我就知道你會救他,所以我已經把他揹回來了,就在那邊呢。”說完指了指前邊的大樹。

兩人把受傷暈迷的男人背了過來,放在篝火旁,王有田給男人換了身自己的乾衣服,王張氏就張羅着把魚煮了湯喂男人喝下。又給男人簡單的包紮了傷口。

第二天,男人仍然沒有醒來,不過面色有了好轉,泛起了血色,不那麼蒼白了。趕路是不能耽誤的,沒辦法,慈悲爲懷的兩人就把男人擡上牛車,一起趕路。路上兩人悉心照料這個昏迷不醒的人,腳程自然慢了不少,本來一天還能走上五六十里路,如今爲了照料他,一天下來就只能走三十幾里路。

直到第三天,日頭快要下山的時候,男人忽然咳嗽一聲微微醒轉,王張氏和丈夫商量今日就早點歇了吧,王有田就把牛車趕離了官道,來到一處山腳下安營紮寨準備過夜。兩人挖了野菜,做了野菜湯,拿出從老家帶來的麪餅喂男人吃下,這時那個男人已經能活動一下四肢,可以開口說話了,自然是免不了對王家兩口子感恩戴德一番。閒聊中得知,這個男人名喚李萬忠,今年三十有八,也是山西人氏,世居平陽府(今山西臨汾),於十幾天前和六十多歲的父親,三個十來歲的孩子一起前往中原地帶搬遷,家中還有妻子和老母親。本來一家子走得好好的,哪知那日天色陰暗,眼看就要下雨,於是才下午時分他們一行四人就不再趕路了,着急忙慌的找地方躲雨,稀裡糊塗的就走進了一座大山,傍晚時分山裡竄出一夥土匪,搶了他們的錢財,殺了他的老父親和三個兒子!自己雖然身強體壯,少年時也曾經跟着江湖人士練過幾招把式,但是頂不住山賊土匪人多勢衆,拼死也沒能救下父親和兒子,跟山賊打鬥到最後,看到父親和孩子已經被殺,李萬忠身上也被砍了好幾刀,再繼續纏鬥下去自己恐怕也要喪命他鄉,萬般無奈之下才衝出重圍逃了出來撿下半條命,逃跑途中慌不擇路,一口氣跑了大半夜,又趕上天空下起了大雨,身上的刀傷也發作起來,最後李萬忠只記得一頭扎倒在一條小河旁,然後就沒了知覺。可能是後來雨下的越來越大,山洪爆發把李萬忠衝了下來,雨停後山洪下去李萬忠就被擱淺在河邊了。說到這裡,鐵打般硬朗的一個男子漢淚如雨下,牙齒直打顫。看得王有田夫妻倆也是既惋惜遇害的人,又恨透了殺人越貨的土匪山賊。

按道理來說,李萬忠本來一家七口人,所以搬遷出去五個,妻子和老母留在家中,如今遭遇了山賊,一行五個人被山賊殺害了四個,這麼一來一家人就只剩下三個人,李萬忠完全可以掉頭回去平陽府老家,不必再搬遷往中原。奈何出來時五個人,如今只剩下他自己,李萬忠自然是沒臉回去,沒臉給老母親和妻子一個交代。再一個,搬遷時官府是給每個人都發放了搬遷路資的,可如今也被山賊搶了去,如若回去,官府那邊也不好交代,說是遇上了山賊恐怕官府的人未必會信。所以李萬忠請求王有田夫妻倆帶着他一起前往中原。王有田夫妻倆心地善良,看着李萬忠遭此劫難,走投無路,自然是答應下來。

經過這幾天的休息調養,李萬忠的身子恢復的很快,本就是每日勞作的莊稼人,而且李萬忠年輕時又跟江湖人士學過一些招式,底子很硬,加上身上的傷都是一些皮外傷,沒有傷到筋骨,現在李萬忠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爲了報答兩位大恩人,李萬忠一路上牽牛趕車,生火做飯,有空還會逗逗三歲的小兒子王豐歲,幾個人看起來倒也其樂融融。

這一日晚上趕路結束後,王張氏提着竹籃去挖野菜,王有田和李萬忠則一起搭起帳篷撿來乾柴升起篝火。做好了晚飯幾個人吃了東西,喝下熱乎乎的野菜湯,身子也暖和起來,李萬忠問起王有田兩人的情況,兩人如實說了。如此一來,李萬忠和王有田夫妻倆就算是各自交了根底,李萬忠把王有田夫妻倆叫做大哥大嫂,自是感激涕零。可能是對於前幾天被山賊劫殺的事有了陰影,李萬忠四處看着陰森森的樹林,心有餘悸的問:“王大哥,大嫂,咱們這是走到哪裡了啊?”王有田回答說:“這裡還是平陽境內,不過距離發現你的地方應該已經有二三十里了吧。”聽到這裡,李萬忠放下心來,他是真的怕了,那羣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實在是太歹毒了,這輩子都不願意再遇上。聽到王有田兩人說已經走了二三十里了,總算放下心來。

那邊的王張氏收拾了碗筷餐具和生火做飯的一切用具,把兒子王豐歲哄睡下。三人升起了篝火,暫時還沒有睡意,就坐在篝火旁拉起家常。

說着一些家常話,幾個人總算感到了一絲親切,王張氏也不那麼想念另外兩個孩子了。忽然,王張氏想起了一件事,她從挖野菜的竹編籃子裡拿出一把匕首對兩人說:“這是我下午挖野菜時撿到的,看着十分漂亮,想着又可以拿來防身,就帶了回來,當家的,你就收起來吧。”

這邊的李萬忠只是瞄了一眼那把匕首,就像看到鬼一樣嚇得面如死灰,身似篩糠的顫抖起來。連忙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問王張氏:“大嫂,這。。。這匕首。。。。在哪裡撿到的?”王有田兩人雖然詫異李萬忠的過激反應,王張氏還是如實告訴李萬忠:“就在山裡啊,不遠處有個亂石叢,我看那裡野菜很多,在那挖野菜時撿到的。”李萬忠趕緊一把奪過來匕首,仔細看了看,頓時身子癱軟下來。

“怎麼了萬忠兄弟?”兩人連連發問。李萬忠愣了好一會才擡起冒着冷汗,色如死灰的臉,有氣無力的對兩人說:“這是我的匕首,就是那晚被山賊劫殺,逃跑中丟掉的”聽到這,王有田夫妻倆也是吃了一驚。看來,遭遇山賊的那一晚,李萬忠逃脫山賊的追殺後,慌不擇路的跑了二三十里路!!!

來不及琢磨那些,王有田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他們才三歲多的小兒子,連忙招呼王張氏進去帳篷收拾東西打算離開,這邊被嚇壞了的李萬忠也回過神來,抄起身邊的一根木棒打滅篝火,免得火光引來山賊。又幫助王有田一起收拾家當,套上牛車,準備趕緊逃離這狼虎之地。

然而,還是晚了。

他們剛收拾完了東西,坐上牛車,王有田一改平日裡溫和的脾氣,牛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在牛身上催促着趕路,眼看再轉一個彎就到官道了,突然,山路兩邊的草叢裡嘩啦啦跳出十幾個彪形大漢,個個手持兵器,凶神惡煞的哇哇亂叫着逼停了幾人。

章節心語:生命裡有些東西躲不開,逃不掉。你所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是命中註定,劫難也好,緣分也罷,自有定數。也許是上輩子的虧欠,抑或是爲了來世的修煉。誰也無力抗拒什麼,不如瀟灑的朝着太陽升起的地方,傲然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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