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謐園,寢閣。
傅籌屏退了泠兒及所有的丫頭,偌大的屋子裡只餘下他們二人。漫天背過身,站在窗前,有些緊張。時過一年,她終究還是逃不掉這一關。爲人妻,這是她應盡的責任,本是無可厚非之事,可她……唉!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擡目遠望,窗外一輪彎月當空,點點銀輝傾灑而下,將濃郁的夜色籠上一層清寂的薄光,她卻無心欣賞。
傅籌坐在牀沿,看窗邊女子白衣染着月華,如飄渺之境的仙子,連月光都成爲她的點綴和陪襯,令人不禁想要觸摸她的真實。那纖細的身軀似是書畫着柔美的線各,透着一種沉靜卻又驚心動魄的美,吸引着他不由自主的靠近。他忍不住去想象着她此刻的表情,她的脣,大概是抿着的,嘴角微微上翹,掛着一絲閱盡滄桑的淡漠薄涼;她的眉,輕輕蹙起,眉心處輕愁暗藏;她的眼,空濛如霧,卻又清澈如泉,此刻應該正望向遙遠的天際,帶着猶豫和掙擬,”
漫天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是唯恐驚擾了這寧靜夜色般的極輕極緩。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身軀繃得很緊。當一隻手撫上她的肩頭,她身子一顫,常桂在嘴角的那一抹薄涼的笑意完全僵住,再勾不出半點弧度。
傅籌雙手握住她的肩,她的身子比他想象中的更爲單薄,單薄得令人心生疼惜。他感覺到她身子的僵硬,手微微一頓,低頭在她耳邊柔聲喚道:”容樂。”
他話音還未落,漫天突然轉過身,退後兩步,身子撞上窗櫺,心中已是無數個念頭在轉,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作爲借……
“將軍,我……她話纔出口,他的手指迅點上她的脣。博籌側着頭,湊了過來,笑得無比溫柔,緊緊看住她的眼,輕聲道:“容樂,不要找藉口……更不要說你身子不方便。一年多了,你還要我等多久,你才能準備好?”
漫天一怔,他倒是將她看得很清楚。她輕咬下脣,推開他的手,往旁邊移了移身子,輕咳一聲,道:“我要去沐浴。”只能先離開這間屋子再說了。
傅籌微愣,繼而笑道:“晚膳過後不是已經沐浴過了嗎?”
漫天目光一閃,面色卻是鎮定無比,她勉強牽了脣角,淡淡笑道:“天太熱,剛纔在清幽園的時候,又出了汗。我……身上有汗會睡不着覺,將軍……就請先歇息吧。”她說完也不等他有所反應,便轉身往門外大步走去。
博籌看着她急於離去的背影,脣邊的笑意愈深,輕喃道:“容樂,一向鎮定如你,也會有緊張的時候嗎?沐浴?好,我就在這裡等你。”他看似閒定地坐在桌旁,心中卻有着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歡愉雀躍。對外叫道:“來人,沏壺茶來。”
外園的丫頭應聲渤了茶,斟上一杯,遞到他面前,然後退到一旁。博籌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入口清香四溢,沁人心俾,是極品西湖龍井!他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皺,若是沒記錯,這應該是那個人最喜歡的一種茶。他目光沉鬱下來,仰便是一杯,邊喝着,邊靜靜地等她。但誰曾想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他手中的壺已經是四次空了,可……還沒回來。
他垂,輕攏眉頭,放下手中的紫砂茶壺,對着詞候在一旁的丫頭說道:“你去浴房瞧瞧,夫人爲何這麼久還沒回來?
“是,將軍。”那丫頭應了聲,就欲往外走,卻又被他叫住,道:“算了,本將自己過去。”
霧氣蒸騰的浴室之中,有香氣絲絲繚繞於空。正中央一個偌大的浴池裡碧色的水面,鋪滿了嬌豔的花瓣,襯得池中的女子更是膚白若雪。
漫天蹙眉,閉着眼睛靠在浴池的邊緣,水又要涼了,她不記得這已經這是幾次添水了。她一向最愛花瓣浴,每次沐浴時,心情都會很好,但是此刻,卻是煩亂之極。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博籌,她畢竟是人家的妻子,他要求同房,也是合情合理的,而且,他又沒有妾室,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她嘆了口氣,心中鬱結無法抒解。自從一年前,她委婉的拒絕過他一次之後,他就再也沒爲難過她。不知道今日爲何突然要留下?是爲了向人證明他並沒有嫌棄她的身子麼?還是有其他的原因?她撩起一捧水,澆在自己臉上,雙手捂住臉龐,感覺很疲憊。爲什麼她身邊的人都這樣複雜?一個都不讓她省心口因倦襲來,她想就這麼睡一覺,不知道睡着後,會不會掉進池中淹死?她放下手,喚了聲屏風外面的丫頭,道:“再給我添些熱水來。”
身後沒有人回話,只聽得見輕微的腳步聲在靠近,然後是水注入池中的聲音。她依然睏倦地閉着眼睛,懶得睜開。
溫水入池,衝散了她面前的花瓣,露出她胸前少許細膩光滑的肌膚,透着飽滿誘人的光澤,在水裡若隱若現,引人無限遐思。如黑緞般的長半溼着散落肩頭,將露出水面的單薄的香肩襯得更加的瑩白如玉,美不勝收。她身後之人拿起她身旁的浴幣,沾水擦拭着她纖細優美的頸項,動作溫柔之極,像是情人的手在觸摸的感覺。她不禁蹙眉道:“我不需要人伺候,你退下吧。”
身後之人並沒有因她的話而離開,海/天\中文反而湊將過來,呼吸遽然間粗重了許多,她甚至感覺到身後之人呼出的氣息也變得炙熱滾燙。那人放下浴巾,用手撫摸上她的手臂線條,她一驚,手臂上傳來的對方掌心的粗糙感令她遽然清醒,睜開雙眼,睏意頓時消散殆盡,就往一旁閃躲開去,驚詫道:“將軍……你怎麼過來了?”
傅籌似是料到她會是這般反應,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讓她無法逃開,笑道:“我看你那麼久不回房,怕你出什麼事,就過來瞧瞧。怎麼了,是不是嫌天氣太熱,泡在水裡就不捨得起來了?你這樣睡覺,會着涼的。”
漫天蹙眉低下頭,將身子沉下去幾分,讓水沒過肩頭,方纔說道:“將軍明日一早還要上朝,就先回房歇着吧。我,我想再泡一會兒再回去。”
博籌用手撩了一把她頸間溼漉的絲,聲音帶着微微的暗啞,柔聲道:“不礙事。既然容樂喜歡泡在水裡,那我就下來陪你。”他說着就要起身寬衣解帶,帶笑的眸光璨亮,似有什麼在裡面蠢蠢欲動。
漫天愣住,慌忙阻止道:“不用了,將軍。我雖然很想再多泡一會兒,但今日毗泡得時間夠久了。我這就起來,請將軍……先去面外等候。”她話音剛落,一陣低低沉沉的笑聲在她耳邊傳開,她立刻便知,她被戲弄了!頓時有些惱,剛轉頭,他灼熱的氣息便噴灑在她的耳畔,絲絲麻癢,她不由得一慌,縮了縮脖子,就要轉回頭,卻被他一手迅托起下頊,那吻便如狂風驟雨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帶着急切的索取,還有幾分霸道,一改他平常的溫和。
這吻來得粹不及防,她身軀一顫,僵在那裡。相處這麼久,傅籌從未對她有過什麼過分的舉動,充其量就是牽牽手,攬攬肩這樣的動作,她怎麼也沒料到他會這樣急切的吻上來,心中頓時亂了,連忙用力掙脫他,卻不曾想,傅籌此刻身子半傾,被她這一猛推,一個重心不穩,只聽“撲通”一聲,整個人便翻落進了池中,激起大片的水花,澆了她滿頭滿臉。她愣住,用手抹了把臉上的水,睜眼見池面沒有傅籌的影子,滿池楓浮的花瓣蓋住了整個水面,根本看不出他現在人在何處。而她身無寸縷,他在水下,豈不是將她看個透徹?這個博籌,真不知道他是故意順勢落水,還是不小心被她推下來的?她有些懼惱,目前要躲開他最好的方法就是馬上離開水池!她心念一起,急地躍出水面,就在她的剛踏上水池的邊緣之時,腳裸被一隻大手握住,往水下猛力一拉,她驚呼一聲,整個身子便栽了下去,濺起大片的水花伴着鮮豔的花瓣撲打着水面。
落入水下的漫天幾乎是被博籌抱了個滿懷,她慌亂中吸氣,嗆了幾口水。
傅籌將她帶出水面,因在浴池邊,她劇烈地咳嗽着,像是要連心肺都要一起咳出來。
傅籌用手輕輕順着她的背,他一層單衣入了水,緊緊貼在肌膚上,勾勒出剛毅的線條,他面上佈滿水痕,五官輪廓分明的俊容在流於表面的溫和表情褪去後,皺起的劍眉多了幾分冷峭意味,更顯得英氣逼人。但他此時看她的眼神卻是異常的溫柔,盪漾着心疼的神色心
她咳了一會兒,終於緩了下來,嗓子火燒一般的疼。心中氣悶之極,眼光便一寸寸清冷。
傅籌將她赤着的身子半因在懷裡,看她溼漉漉的長結成僂,零落的散在身後或胸前,堪堪擋住水中隱現的一片春光,她嬌嫩潤澤的脣瓣緊抿着,嘴角勾着一絲薄怒,漆黑明澈的眸子透着倔強的堅持,如扇般的眼睫掛着一滴水珠,輕輕顫動,欲落不落,彷彿是鑽進人心裡頭去的那滴眼淚,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疼。這樣的她,美得攝人心魄,處處撥動着人心底裡最薄弱的那根防線,讓人從骨子裡出一種顫動,想要心甘情願爲她拋卻世間一切。
傅籌心底一震,眸光遽變,像是遇到毒蛇猛獸般的立刻便放開了她,一躍就出了浴池,背對着她,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氣息不勻道:“泡久了對身子不好,我在門口等你。”
漫天也竭力平復着心裡的紛亂,對他突然離開雖是不解,卻也慶幸。她簡單擦了身子,抓起一旁的乾淨衣物慢慢穿上。今夜,要如何才能度過這一關?躲過了這一次,下一次怎麼辦?
門外,傅籌揹着手,遙望暗黑無際的天空。身和心,都久久不能平靜。月光皎皎,籠在他身上一層簿薄的銀輝,照出透心的沉寂和孤單。
漫天出來的時候,他沒有回頭,只微微側眸,輕聲道:“走吧。”說罷徑直舉步,走在前頭,漫天垂眸不語,始終落在他身後幾步。短短數百米的路程,他們的心思都已是百轉千回。
回了寢閣,博籌揮手,讓丫頭們退下,就當着她的面,自己先脫了一身溼衣,換上乾淨的裡衣。他的面色又恢復了一貫的溫和清雅,對她招手笑道:“容樂,過來。”
漫天也回覆了一貫的平靜鎮定,擡眼望他,腳步紋絲未動,只淡淡說道:“將軍,我們……可以談談嗎?”
博籌劍眉一揚,似是頗有興致,上前笑問:“容樂想談什麼?”
漫天隨意地踱了幾步,方道:“我們的婚姻,是建立在政治的基礎上,雖然我帶給你不可磨滅的恥辱,卻也爲你帶來了一些你想要的東西。”
傅籌眸光一動,面色不變,道:“比如?”
漫天回頭,說得很是肯定,道:“更多的權勢。”雖然她被很多人不齒,但她畢竟是一國公主,而且是人們口中最受啓雲帝寵愛的公主,代表着他的背後有一個國家的支持。這一年邊關平靜,與他們和親之後,啓雲國屯兵牽制了周邊國家有着莫大的關係。試想,兩大強國聯手,誰敢貿然來犯?朝中百官趨炎附勢,這一年中,他藉此經營着自己的勢力,如今,連臨天皇都要忌憚他三分。
傅籌眼神倏然犀利,夾雜着一絲冷意。她淡淡笑道:“你不用擔心,我什麼也不求,我只想要一直這樣平靜安穩的過下去。我們……就保持這一年來的相處方式,可以嗎?”她的聲音很平靜,語聲淡漠聽不出情緒。
傅籌看着她,半響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朝她湊了過去,啞聲說道:“如果我說不可以呢?我比較貪心,還想要你的人……你的心。”說罷手已經抓住了她的雙臂,那面時他時總是壯着薄涼笑意的脣,他只想將它狠狠吻住。
漫天也不掙扎,知道他武功高出她許多,她掙也掙不過,只得轉過頭,淡漠說道:“將軍難道不介意我已非清白之身嗎?”
傅籌一震,驀然擡頭,他的笑容一分一分地自嘴角褪去,眸光瞬時暗了下來,他手上力道加重,似是想要將她兩隻胳膊都卸下。定定望住她清寂淡漠的眼,他皺眉,眉心之處竟然暗藏了幾分少有的薄怒,道:“我就這麼令你討厭?爲了拒絕我,你寧願自揭傷疤?”
漫天咬脣,視線落在淺灰的冷硬地磚,輕聲道:“不是討厭。你很好!只不過,只有做一枚沒有感情的棋子,在被犧牲的時候,纔不至於被傷得太重。而掌棋之人,也不該有感情,否則……犧牲棋子的時候,也會兩面爲難,痛苦不堪。”這是她保護自己的形式。要她認命做一枚別人手中的棋子,真的很不容易。既然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那麼,她只有控制自己的心,這世界有多冷,就讓她的心變得多冷。
她那樣清清冷冷的聲音,彷彿勘破世間一切的蒼涼。傅籌心間狠狠一顫,眼光立變。他忽覺有什麼在心口上狠狠的戎了一道,留下一個經久不能癒合的傷口。他放了手,退開幾步,望着她的眼神複雜難言,聲音也不復以往的溫雅,有絲絲滄桑之感,道:“你爲什麼這樣聰明?如果笨一點,你會活得快樂很多,而你身邊的人,也會少去許多煩惱。”
她身軀微顫,恍惚間想起,曾有一個人也這樣說過她,如果笨一些,也許就會少去許多傷心事。不是她不想,而是很多事,不由自主。
傅籌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轉身往牀邊走去,嘆了一口氣,道:“很晚了,睡吧。”
紅顏白痛千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