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府谷縣城外,安置災民的河灘,稀拉幾堆篝火堆在燃燒。
一個壯漢隔着老遠坐在火堆前,目不轉睛的盯着火焰,似乎在考慮什麼,時隱時現的火光照在這個壯漢的臉上,可以看出,這個壯漢的精幹。
“六哥,我看史大人的皮筏子怕是曬得差不多了,要不了幾天,我們就可以坐着這批皮筏子下河南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到洞庭湖了,我們就可以開始新生活了。”楊七坐在自己六哥邊上,高興的跟自己的六哥說話。
“是啊六哥,我看這次朝廷的賑濟還是相當得力的,在這種大災之年,居然還可以吃到羊肉,這多少年沒聽說過這事了,如今這羊皮筏子又快曬好了,要不了幾天,就可以脫離這苦海了……”火堆邊上,另外一個人也跟着說到。
這種火堆,是用來做晚上照明用的,在整個府谷縣的城外,點了不少。一圈人,遠遠的圍坐在一起這個火堆前面,正是楊六和他的一些兄弟們,一些老夥計們,他們在府谷縣呆了一些日子,看着這羊皮胎慢慢的曬乾,知道留在府谷縣的時間不多了。
衆人見頭領楊六沉默不說話,有人於是便開解道:“六哥,我看那事,怕官府是不會追究了,如今這樣久了,都還沒消息,怕這事就這樣過去了,朝廷當作不知道,我們也不用害怕,聖天子百萬移民都移了,還多我們幾個?有了地可以種,誰還造什麼反啊?何況那事畢竟還沒做不是嗎?六哥,我看,過兩天,我們就走吧,老是呆在這府谷縣,怕會被人懷疑呢,老是以讓別人先走這個藉口,怕史大人也會生疑心的……”
楊六的一個老部下勸解道,他們就是本來要舉旗造反的那撥人,不過,在最後關頭,這反,沒造起來,官軍提前得了消息,封閉了城門,有了準備,讓這本來就沒什麼成功希望的造反,成功的希望更加接近於無了。所以,這羣人,在楊六的帶領下,在最後關頭,放棄了造反,而是順着河到了移民點,不過,他們心中也是害怕的,害怕官府追究這件事,到了府谷縣更是盤桓了許久,就是要看看這朝廷到底是如何對待他們這些人的,看看官府會不會追究那事,如果追究得厲害,這些人聚在一起,也還可以反抗一下,如果順着河漂下去了,一分散,那可就是砧板上的肉,沒一點反抗的餘地了。不過,這樣一直聚在一起,盤桓在府谷縣不走,也不是辦法,史可法造的那些皮筏子已經快造好了,到了那個時候,就可以大批量的轉移災民了,如果那時候他們還不走,那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走還是不走,成了擺在楊六面前的一道難題。
楊六面無表情的把一根樹枝投降火堆,枯枝在空中飛行了一段時間,才落到火堆上,然後開始燃燒起來。火光,更加的明亮起來。
“六哥,要不,我晚上悄悄的把那些皮胎扎破,這樣,我們就可以不用走了……”一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子說到。
“住嘴大毛,不許胡說,羊皮筏子是災民的救命的東西,扎破了羊皮胎,到時候史大人沒了皮筏子轉運災民,這得餓死多少災民,你這是在造孽知道嗎?我們不做那傷天理的事,會天打雷劈的,會下地獄的……”楊六儘量的壓低了聲音,嚴厲的呵斥其剛剛這個出餿主意的毛頭小夥子。
那個叫大毛的毛頭小夥子連忙把頭底下。
楊六似乎是想開了什麼,道:“老夥計們,兄弟們,我楊六這些天也想了許多,也想通了,如今,遇到一個千年一出的聖天子,我們要造他的反,怕是不可能成事的,所以,我楊六奉勸大家,日後只要聖天子在世一天,這造反二字,就莫再提了……唉……”楊六說了幾句話,長嘆了口氣。
楊六的這句話,大家都聽到心裡去了,要不是這大明出了一個聖天子,這陝西怕已經是遍地烽火了,看這移民的架勢,要造反,怕是不可能的了,沒有大災之年的災民可供裹挾,說造反,那真的是笑話,你就是挑明瞭旗幟造反,官府還不見得就把你當造反呢,還當你是那路佔山爲王的毛賊,沒功夫理你呢,歲月蹉跎,過了幾年,老婆媳婦,兒子女兒弄出一大堆來,什麼造反稱王的心思都沒了。
楊七見自己的六哥這樣說,於是道:“那六哥,我們安安心心的去移民吧,到了洞庭湖,我們開他幾百畝田,每年打他兩幾千石糧食,吃都吃不完,每天都可以有白米飯吃,這日子,豈不好過?”
楊六繼續把一根枯枝投向火堆,枯枝在空中飛了一段距離,跌進火堆,燃燒起來。
“唉……說實話,這幾日聽那歌,倒是把我楊六的心思又勾了起來了,你哥哥我原本也是這樣打算的,安安心心做一個良民,種幾畝田,每年打點糧食,老婆孩子熱炕頭,就這樣安安心心的過了,可是,這兩天這歌,唉……‘心若在,夢就在哇’我楊六實在是不甘心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啊”楊六終於吐出了他猶豫不決的原因。
“六哥,你是想?”
“六哥,你打算?”
“六哥,莫不是要重新投軍?”
“六哥,你怎麼說,我們怎麼做,我們跟着你走就是……”
楊六的這些兄弟們,部下們,立刻嚷嚷起來,支持楊六的決定。
“老夥計們,兄弟們,都安靜一下,聽我楊六說完。”楊六連忙壓制一下,這夜晚除了有黃河水浪打浪的聲音,其實,還是很安靜的,這樣大聲喧譁,會惹人注意。
衆人都安靜下來,聽楊六怎麼說。
“我楊六是這樣想的,重新投靠官軍,暫時就不想了,在沒看出那路官軍值得投靠之前,這條路,想也不想,當年的事,大家都知道……狗官不把咱們當人呢,……由老七帶着大夥繼續移民,到南方去安個家,脫了這片苦海也好……你們落地生根了,我們也才安心,我楊六本來就是官軍,生來就是耍刀弄槍的,要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我楊六也不甘心,所以,我想到關外去,到遼東那裡試試運氣,聽我原來的同僚們說,如今,陛下正在關外招募敢到東虜老巢去獵殺人頭的勇士,不論男女,不論老幼,也不分軍民,只要能拿到東虜的人頭,就可以拿到高額的賞銀,甚至可以分田,分地,甚至換個官身也是可以的,我想,以我楊六這身武藝,抽冷子弄些東虜的人頭,正好派上用場,也不枉這樣多年的打熬……”
楊六的話一出口,這圍在他身邊的人,頓時就分成了兩邊,一邊嚷嚷着跟着楊七去獵人頭的,還有一些則不做聲。
“願意跟我去獵人頭的,我楊六歡迎,不過,人不可過多,大概十來人就夠了,其餘的,都跟着老七移民吧,把我們的妻兒老小都照顧好,在南方紮下根,日後我們發財了,升官了,也好有個落腳的地方……,也纔有個能光宗耀祖的地方……”楊六把自己的打算說開了,心情也開朗了許多,面帶微笑的說道。
“六哥……”楊七焦急的說道。“你怎麼能去關外遼東呢?那東虜的頭是那樣好弄的?前些年,我們官軍死了多少人?這還不夠嗎?六哥,我不同意你去那邊,那就是去送死,我們好不容易從死人堆裡爬出來,怎麼可以又去哪裡送死?”當年明朝官軍在遼東大敗,死傷了不知道多少人,他們這些前去支援的客軍,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多少人有家不敢回,怕朝廷追究,多少人落草爲寇,過着天不管,地不收的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有個盼頭,可以到江南去,遠離這個苦海了,卻又要去那個死亡之地,怎麼能不急。
“老七啊這事,六哥已經考慮清楚了,也打聽清楚了,如今,是聖天子在招募獵人頭的勇士,給的賞銀也應該不會拖欠的,想這千萬兩銀子都捨得,沒理由短我們幾個賞銀錢,你六哥的武藝你還不清楚麼?帶着老夥計、兄弟們們去弄幾個人頭,也不是難事……呵呵……”楊六說到自己的武藝,很自信。
“可是,六哥,我還是不放心你去,東虜都是些野蠻人,和他們過招,兇險得很……”楊七焦急的說道。
“呵呵,老七哇,你六哥已經打聽過了,這回,關外和以前不一樣了,在關外實行什麼軍管,允許我大明軍民帶槍、帶刀殺賊,你六哥更是聽說如今大內出了一種新式火槍,叫做‘大內造’,可以不點火繩就發火,相當的犀利,你想,我們十幾人,買他幾十杆這種新式火槍,偷摸到東虜背後,一頓火槍,打死幾個東虜,割了人頭就走,以我們的本事,誰能追得上我們?等我們跑到朝廷的地盤,那些東虜就不敢追了,這人頭,只要我們抽冷子,不和東虜對陣,還怕弄不來人頭麼?如今沒了狗官在上面瞎指揮,我們想怎麼弄就怎麼弄……怕什麼……”楊六笑呵呵的說着,就好似自己正在黑夜裡偷偷的去弄人頭一般。
“可……,這……”楊七急了,雖然想阻止楊六,可惜,卻沒什麼好說辭。
“六哥,真的,真的有這種好事?那大內的最新式的火槍都可以賣給我們?嘖嘖,要是真得有這種犀利的火槍,晚上稱黑摸上去,偷偷的放他幾槍,誰知道,又不是以前那種火繩槍,還得點火繩,大老遠就看到我們了,……要真的有這種火槍,那晚上去偷幾個人頭,倒是好傢伙……,抽冷子弄一下就走,以我們的身手,那還不是手到擒來?”有人堅定的支持楊六。
“那是,自然不會錯的,我還聽說,陛下還造了一種手榴彈,專門用來守城,用的時候幾百個一同扔出去,來多少死多少,是一種很恐怖的東西,聽他們說,現在即便是一個小堡子,只要有手榴彈,東虜也別想輕易的拿下,要拿下,除了用人命填,基本不可能攻破的,呵呵,所以,我楊六纔有這種打算,到時候弄了人頭,往城池裡一跑,那些東虜還能把我們咋樣?等這兩年弄些人頭,攢點銀子,或者是弄個官身,我們再到南方去過安穩日子,豈不快活,也不枉練了這一身武藝……”楊六始終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要平靜的老死,覺得始終是一個遺憾,於是,決定去博一博,正如那歌中所唱,心若在,夢就在,只不過是從頭再來,他楊六也一心要把失去的官身給重新弄回來,當年是沒有辦法,才做了逃兵,如今,可以重頭再來,他楊六無論如何,也要試試。
“六哥,我們跟你去……”
“六哥,我們跟你去……”
……
楊六在這羣人當中很有威望,要跟着楊六去獵殺人頭的不在少數。
“六
哥,可是?咱們還有老,還有小,還有媳婦們咋辦?總不能拋下不要了吧?”楊七焦急的說道,沒辦法,他只好把小孩,媳婦拿出來。
“呵呵,老七哇,這也是你六哥拜託你的地方,大夥的老婆孩子,家裡的老人,就靠你照顧了,你帶着他們到南方去安家吧,等我們在關外混出了名堂,再回去,那樣才風光,……呵呵,大夥的心我都領了,不過這次去的人不用太多,十幾人就夠了,其餘的人,就都跟着老七去南方移民吧,我們這支隊伍裡的男人少了怕別人欺負我們,老七,就拜託你了……”楊六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一席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楊七毫無辦法,喪氣的嘆氣了幾聲,算是默認了,他六哥楊六定下的事,不可能悔改。
“六哥,我去……”
“六哥,我也去……”
“六哥,把我帶上吧……”
衆人開始爭這些個名額。
“好了,老夥計,兄弟們,不要爭……誰去,我心裡自然有數……,去的人,明天跟我到史大人那裡要個路條,開個執照,等送走了楊七他們,我們就去遼東……”楊六高興的說着,彷彿一串串的人頭就擺在自己的眼前。
……
黃河邊上,黑暗中,一陣歌聲傳來,正是《從頭再來》。
“心若在,夢就在……”
“……只不過是從頭再來……”一陣豪氣沖天的歌聲,震盪着黑夜,震盪着黃河水。
【羅嗦一下,這首歌現在是用普通話唱的,如果穿越到古代,這歌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方言的問題,呵呵,我也不知道這首歌用陝西話唱好不好聽,會不會變味,如果有陝西的書友,不妨試試,看用陝西話唱這首歌是個什麼效果,如果可以,可以在書評區回個話。呵呵,穿越有風險,模仿需謹慎】
關外,遼東,瀋陽。
這裡是原來明朝的瀋陽衛,現在,則是“大金”的都城。
還算豪華的宮殿裡,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在焦慮的看着一封信件發呆,這個男子面色赤紅,長得清秀,如果不是一身衣裝顯眼,十有八九會被人認爲是一個讀書人,這位,正是“大金”的可汗,黃臺吉。
“大汗,這信裡到底說什麼?”旁邊也是一個三十歲儒生模樣的人問道。
“憲鬥,你自己看看吧。”黃臺吉把信遞給了邊上那個三十多歲的儒生。
那儒生接過信,仔細的讀了起來,越讀,就越覺得苦澀。
“……明朝皇帝做出了一種能把人載到天上去的東西,聽說跟大號的孔明燈一樣……,八月十五……”這個儒生苦澀的讀完了信,然後苦澀的說到,心裡不住的嘆息,要是他范文程遲生幾年,早遇到這聖天子,事也不至次,如今已近投了大金,再回頭,已經是不可能的了,看如今這形式,大明又緩過氣來了,想做大金的開國元輔,怕是一場*夢。
“是啊憲鬥,明朝的皇帝,很厲害啊幾手棋,均下到了要害,能把人載上天的孔明燈,憲鬥,聽說過以前的千里鏡嗎?有了這東西,方圓幾十裡的動靜,可一覽無餘……,日後我大金和明朝作戰,可以說,先未戰,已失利……”黃臺吉失望的說道,本以爲,明朝換了一個十八歲不到的毛頭小孩子當皇帝,明朝會大亂一陣,他正好乘機擴張勢力,那裡知道,從明朝傳來的消息,這皇帝雖然年輕,但是卻被人尊稱聖天子,所做之事,件件非凡,本以爲扳倒九千歲不過是巧合,借了朝中文官的力,可是,其他一些事傳來,黃臺吉越來越感覺到,事情不妙了。
光是一個千萬兩銀子去賑災,黃臺吉就是歎爲觀止,剛開始還以爲是這位皇帝太嫩,太幼稚,異想天開,鬧着玩,說笑呢,現在看來,絕不是那回事,據說皇帝已經給移民墊付了幾百萬兩銀子,不是真的也成了真的了,也由此,這位皇帝在民間的聲望,一下攀到了頂點,在明朝,變成了人人稱頌的聖天子,誰都會有個三災九難,誰都想在自己受災落難的時候有人救一把。
黃臺吉也由此,更加關注明朝的消息,如今傳來的消息,更多的是讓他失望,這位明朝皇帝,似乎很多是都是朝着他而來,似乎把他當作了大敵,雖然沒喊打喊殺,沒有拿幾百萬兩銀子聚集起幾十萬軍隊來攻打他,可是,越多的消息傳來,他就越心驚黃臺吉漸漸生出了期盼明朝皇帝派幾十萬大軍來攻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