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寒酸的婚禮

寧愛蓮第一次去到婆家時是結婚前夕,寧愛蓮覺得自己像個馬戲團的猴子,任人看來看去,他們那裡的人不和你說話,只是四下打量你,而杜少強卻說不是猴子,是大熊貓,是國寶。

寧愛蓮曾擔心過這幾天住在一起會不會不妥,但杜少強很肯定的說他們家的人不會那麼古板。他顯然是高估了家人的接受能力,她坐在婚房裡看書時,杜少強的一個堂妹過來突然問她“你這幾天住哪個屋啊”,弄的她啞口無言。

寧愛蓮算不上裸婚,鑽戒是有的,只是要看清楚那一小塊物質真的得藉助於放大鏡,他們的婚紗照只花了一千塊錢,沒有外景,當時有一個鏡頭是坐在古箏前彈琴,後來她才知道,彈箏是不能坐在中間的,於是自己把那張照片徹底刪除了。

寧愛蓮在婚禮上聽着他們的地方戲曲,有些受不了,她曾設想過自己的婚禮,要麼是溫馨質樸的浪漫、要麼是隆重奢華的高貴,寧愛蓮是最討厭鄉土氣的,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婚禮竟是這幅樣子,可氣的是那天婚禮結束後杜少強還得意洋洋的跟她說看我媽選的這個日子多好,又沒風又沒雨風和日麗的。

在回來的火車上,臥鋪對面的一個女孩子看她從頭到腳的一身紅禁不住偷笑,她更加不滿意婆婆給的這個俗豔的婚禮。

之後兩人吵架,寧愛蓮也少不了會拿聘禮和婚禮的事兒說道,而杜少強也振振有詞:

“你能不能別老拿彩禮說事兒了,沒花一分錢娶了你就是佔了大便宜嗎?我還說你佔了便宜呢,我媽爲了那婚禮操了不少心,你們家不也沒給陪嫁嗎”

“我不要這便宜行了吧,明天你請個假去辦手續”

“不用請假,我明天不上班”

這是兩人爭吵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至於回家探親的事兒,兩人也沒少拌嘴,寧愛蓮本來對婆婆當時沒有給任何見面禮就心存芥蒂,而杜少強曾跟她說家裡有個祖傳的玉鐲子,老媽說過要給她的,可誰知直到上車離開,婆婆壓根兒就沒提。再加上那個土掉渣的婚禮,寧愛蓮怎麼也不想回到那個地方,似乎一回去,當時令人厭煩的場景就會再來一遍。

最終還是得回去,按杜少強的話說,這是天理,再說他現在好歹也算是可以光宗耀祖的村裡走出來的高材生,不回去,怎麼對得起自己的努力。寧愛蓮知道杜少強是要讓鄉親們簇擁着仰望着的,他和人家說自己在外一個月六千塊,寧愛蓮氣憤又無奈的說:“你就和你老家的人吹吧,那六千在哪呢,看你以後回去怎麼收場”。

雖然寧愛蓮也是在農村長大的,可經歷過的東西並不代表你還能夠再次忍受,可能會更厭惡。尤其是那個廁所,許多人上一個,又沒門,只能用咳嗽來暗示,這還不算,那是可以看到裡邊的大便和白白的蟲子在爬的,她每次如廁都只能拿紙捂着鼻子不去看它。有次她正在臨近的地方洗衣服,公公忽然開始掏起大糞來,連湯帶水的弄了出來,她馬上忍着嘔吐跑了出去,杜少強事後很是不滿,說她太嬌氣。

還有就是寧愛蓮的皮膚,到了鄉下,就開始癢,她說是因爲適應不了環境,牲畜的寄生蟲造成的,杜少強卻說是她的心理作用,是癔症,並說他的家裡人還不都好好的,他也好好的,寧愛蓮氣憤地說你們家一輩子都在這,當然適應了,你的皮膚就算有蟲子爬也不會有感覺的。

按寧愛蓮的想法,回去住幾天就可以了,可杜少強不等假滿是不會回城的,寧愛蓮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忍下來。

寧愛蓮對農村的記憶已經隨着童年的遠去模糊了,她真切的感受那裡是因爲這場婚姻,在那,她是個異類,她出現在那羣人中,出現在蓬頭垢面粗聲粗氣膀大腰圓的婦女中,而她們也把她當做異類。有次一個住在附近的身材胖胖的姑娘特意畫了妝過來串門,失敗的是她將自己的雙眼皮弄的很明顯,小眼睛配上畫上去的雙眼皮更讓人看着不舒服,這個姑娘似乎很滿意今天的裝束,故意在她面前走過去得意的笑。她想告訴她可以把妝畫的自然一點,但忍住了,這個時候是不方便自己出風頭的。

有個令寧愛蓮印象深刻的女人,有次她沒事時到村子外的小道上散步碰到的。

她笑着問“你是村東杜大爺家的兒媳吧”,寧愛蓮點頭,問她怎麼知道,這女人說婚禮時她也在場。

之所以這個女人給她印象深刻並激起了寧愛蓮的憐惜之情,是因爲她和一般的農村婦女不一樣,她並不粗俗卻有種文雅之氣,雖不施粉黛卻淳樸中透着清秀。

可是這個叫慧珍的女人居然跟了一個髒兮兮粗俗不堪的男人,寧愛蓮開始以爲是她的軟弱害了她,她是迫於家庭的壓力。

從初中到高中有很多男孩子追求慧珍,慧珍不僅長的漂亮而且書讀的好文章寫的相當出彩,雖然最後由於家庭原因沒能讀大學,但也算是才貌超羣,而她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那些男孩子們都覺得她假清高,其實他們不知道慧珍有癲癇病,要長期服藥纔可以減少發作。

“難道就沒有一個好男人願意接受你嗎,他們就看不到你多麼優秀了嗎,你爲什麼不坦率的說出自己的實情呢”,寧愛蓮問,

“就算我要嫁的人不在意,別人也會說三道四的,你知道這種病是不能隨便要孩子的,有個追求我的男孩子說要和我在一起,到城裡去,我拒絕了”

“爲什麼?難道你就甘心嫁給一個和你不般配的山野村夫”,寧愛蓮不解的問,

“我自己覺得配不上他,到城裡,未來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我是沒有辦法和城裡的女孩子比的,他們只看到我的光鮮漂亮,誰又知道能不能走的長遠呢?多虧了炳寶,他雖然粗俗了些,可是對我的病,並沒有嫌棄,我已經很知足了”

寧愛蓮想說什麼,忽然覺得無話可說,慧珍也許不知道命運是會因爲選擇的人不同而不同的,寧愛蓮不能不想到自己,她的選擇就是對的嗎,當初自己認爲選擇對了,不和其他女孩子一樣虛榮。“只是普通的老實人,沒什麼特別”,她和朋友這麼說時,朋友卻迴應“老實人好,省的擔心他出軌”,她聽着這些話是有些刺耳的,她疑惑自己當初那麼草率的選擇。

杜放是一年半後出生的,因爲孩子的事,杜少強的母親有些瘋狂,她這事兒上倒是很開明,說人家誰誰誰辦完喜事兒沒兩個月就生了個雙胞胎,還是男孩兒,你們這都一年多了還沒動靜。爲這婆婆居然“聽牆根”,說她們晚上分明說不想這麼早要孩子,寧愛蓮對此出離憤怒,責問杜少強怎麼你媽牀頭話都要聽,他們當時說的那麼小聲,她有特異功能是怎麼的。

寧愛蓮還算是識大體的,她給婆婆從縣城買了臺冰箱,又買了電磁爐和抽油煙機,企圖讓婆婆消停下,可是婆婆不吃這一套,要生還是要生,還說冰箱裡的電燈怎麼總是亮着,太費電了,她不知道那個燈在關門的時候是會熄滅的。

杜少強當然是站在母親這邊的,說他就是爲爸媽活着的,寧愛蓮問,她呢,他杜少強把她放哪?

爭執無果,加上寧愛蓮的母親也說,早晚都是要的,早生身體恢復好,最後,她還是妥協了。

懷孕時她終於感受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婆婆把祖傳的玉鐲子拿出來戴在她手上,說一定生個男孩兒,她忽然覺得這鐲子有點兒像手銬,沒有生得貴子就別想刑滿釋放,還好她最後生了個男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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