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年底，宮中的人都在爲新年做着準備。所有的人都在忙忙碌碌，當然，這其中也包含鳳無幽和棲羽兩個人。
棲羽推着鳳無幽到花園曬太陽，雖然是冬日，卻也不失熱鬧，“無幽，今天感覺怎麼樣？”
鳳無幽雙眼微微的眯着，他蒼白無色的嘴脣動了動，說出口的聲音細小而沙啞，“太陽真好。”他都有幾分盼望春天了，落英繽紛，桃花三千尺。垂眸斂下眼底的落寞，真不知道，他還可不可以捱到那個時節。
昨夜棲羽熟睡的時候，鳳無幽又吐了血，幸好七夜及時處理了，並特意在寢殿里加了薰香，纔不至於被棲羽發現。
棲羽低下身子來，將鳳無幽身上的衣袍攏了攏，“你看，春天要來了，真是期待呢。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的好時節。到時候，我就放風箏給你看。”雙眼彎成月牙狀，皓白的牙齒在日光的照耀之下閃閃發光。
鳳無幽不止一次的發現，這世上比日光更讓人睜不開眼的，便是棲羽的笑容了。
“我已經跟父皇說過了，過兩天帶你去醫谷治療。”棲羽氣息微喘着說道。
鳳無幽頷首答應，自從他們大婚之後的這些日子以來，棲羽不知道給他張羅了多少大夫了，診斷的結果卻是相差無幾。這副身子，他已經不無所求了。
“幹嘛一副無所求的模樣，我聽七夜說，醫谷鬼離子可是三十年沒有露面了，這一次出山我們可不能錯過。鬼離子可是傳聞之中，能使得白骨生肉的神醫呢。雖然路程有些遠，但是一切父皇都爲我們安排好了。”棲羽替鳳無幽搓着雙手，以便讓他暖和起來。因着病疾的緣故，一整個冬天，鳳無幽的雙手都是冰冷的。即便是身在爐火之旁，也是如此。
鳳無幽閉目，脣角兒露出滿足的笑意來，“羽兒，你陪在我身邊的這一段日子，是我人生之中最美好的時光。我怎麼又敢再貪心呢。”他從小就懂得，貪心是個惡獸，是將他整個身心都吞噬掉。所以，他也從小就懂得控制自己的貪心。
“無幽，”棲羽垂下雙眸來，目光黯淡，“爲什麼你，偏偏就是對我這麼都好？”
大婚至今，鳳無幽從來沒有碰過棲羽，常以病疾做藉口推脫着。
洞房之夜，他們合衣而眠。此後，鳳無幽更是於夜晚儘量避免和棲羽獨處。他逃避，他躲躲，他所做的一切，統統都是爲了她好。而鳳無幽越是如此不計回報的付出，越是讓棲羽不知道如何面對於他。
那些壓在棲羽心底沉甸甸的愧疚，迫使她每日面對鳳無幽道時候，強顏歡笑。
有些人，因爲太愛，所以只能夠是處之遠觀。
“傻瓜。”鳳無幽擡起一隻手來，放在棲羽的發頂上。如果明知道自己在劫難逃，還要爲心愛的人束上枷鎖，那，並不是愛。鳳無幽之所以如此，也不過是爲了給棲羽留一條後路罷了。
待他死之後，她還是那個人的獨一，而且只是那個人的唯一。
鳳無幽落在棲羽發頂上的那一隻手，力度不自覺的加重了一些，雙眼迷離，將自己的思緒拉長拉遠。愛情裡的守護，不是佔有，而是陪伴和給予。
他曾經私下問過太醫，他的病疾非但是沒有好轉，反而是愈加嚴重了。之所以配合着各種治療，也不過是爲了不讓棲羽失望。一個在死亡線上掙扎的人，是沒有能力給予她幸福的。而他清楚地知道，在她的心裡面，住着的那一個人一直都是暮無鋒。即便是時日增長，也從未變過。
因爲，很多個夜裡，他聽到她的呢喃，無非是反反覆覆的兩個字——無鋒。
於是，他便是再也難以入眠。
在七夜帶回來消息說，暮無鋒確實以天玄的身份，成爲白虎公主戴雅的未來夫婿的那一日，她心神不寧，幾次拿錯了需要的物什。他也不去點破，那些深入骨髓的人和想念，是時間奪不去的。
“羽兒，我的用心，無需多說你也是明白的。”哀婉的嘆息聲，在空氣之中打彎兒旋轉，揪着人的心臟不放。
棲羽眸光一緊，還是盯着那一棵枯老的桃花樹不放，是，她是什麼都懂。然而，她更希望，豐無幽什麼都不去點破。
否則，那個人的身影，便是逃脫不開她的心。
“羽兒，我希望你能夠開心。”鳳無幽正色說道。
言外之意無非便是，只有暮無鋒，纔是那個可以讓棲羽真正獲得快樂的人。
不是高興，而是快樂。
這便是鳳無幽和暮無鋒，在棲羽的心裡面地位不同的緣由。
“無幽，你知道的，我有多麼的希望，你可以自私一些。”
自私嗎，那真是一件傷人又傷己的事情，鳳無幽順着棲羽的目光，也望向那棵桃花樹，“我記得，它每一年都開很豐盛的桃花，結很肥碩的果子。不知道春天到了，它還是否如初？”他的聲音幽遠而縹緲，聽在人們的耳朵裡面，格外的不真實。
恰好此時，在鳳無幽開口之際，棲羽側頭看着他，他臉上的輪廓堅硬而挺拔，在晨光下暈染開來漂亮的光圈兒。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竟覺得，自己距離他越來越遠了。
下意識的，棲羽擡起自己素白的食指，想要觸碰上鳳無幽眉眼，卻是始終沒有摸到。許是迎着光的緣故，她看向鳳無幽的目光開始遊離。
“羽兒，羽兒……”男子溫柔的聲音，在棲羽的耳側響起來。
棲羽伸手想要趕走撩撥自己睡意的那個聲音，卻是始終不得意。無奈，方纔是費力地睜開了雙眼了，對上的，便是鳳無幽含笑的雙眼。
“唔，無幽，我怎麼睡着了？”棲羽揉揉自己惺忪的睡眼，聲音溫軟而慵懶。
鳳無幽撫上眉心，就連音尾都是含笑的，聽不出來半分的責備，“你得了風寒，剛剛在花園裡面暈倒了。都這麼大了，還不知道照顧自己。”
七夜進殿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副場景，那個女子委屈地躺在牀上不知道說着什麼話，一身勝雪白衣的男子含笑看着女子目光溫柔，他驀然便是想起來一句話：歲月靜好，安之若素。他多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無止境的延伸下去，眼前的這兩個人安安樂樂的過完這一生。
只可惜，後來，還是來了。
那個他們最畏懼的時刻。
來得猛烈，而突然。
那一日的陽光特別好，打在金漆鏤空的窗柩上，一點一點，滲透進整個大殿之內。他正手持桃木梳，溫涼的手指，落於她的耳後，低沉的聲音響起說要爲她挽發。
就在他倒地的那一刻還想，都說結髮爲夫妻，生死兩不疑，他果真，不是她的良人呢。而後，她驚恐的面容，定格在他的眼底，再也沒有消失。
真好，他長辭這個世上，所陪與身邊的那個人，是她。
德宣三十四年，朱雀國太子鳳無幽離世，舉國哀慟。國主下旨，大赦天下。
這個她答應了，要與之晨鐘暮鼓的男子，此刻，就那樣安詳且嘴角兒含笑的躺在那裡，歲月靜好，他終於還是，丟下了她。
無幽，你這個騙子，你明明就有說過，會陪在我的身邊。可是，如今呢？
棲羽的指尖兒滑過一側的錦被，再往上，便是鳳無幽臉部的輪廓，他真是一個讓女子都妒忌的美男子呢，棲羽如是想着，脣角兒不由得上揚了起來。
無幽，我愛你，雖是無關愛情，卻比之更爲深刻。
有些時候，太過於悲痛的難過，反而表現出來更是平靜。
誠如棲羽面對鳳無幽的離世，便是這般。
“主子，節哀。”七夜的眼角兒，明顯帶着可疑的溼潤。就在鳳無幽離世之前，曾特意叮囑過七夜，在他走後，棲羽便就是七夜的主子。
棲羽依舊是不言不語，目不轉睛的看着鳳無幽。現在，只要是她閉上眼睛，鳳無幽離世時候的面容，便是會浮現——滿目的淒涼，以及嘴角兒知足的笑意。讓她，心顫不止。
她前兩日還說，要和他去醫谷找鬼離子，結果因着自己的風寒就耽誤了下來。若不是她，他如今也不會躺在冰冷的棺木裡面。
無幽，若有來生，我希望再也不會遇見你。這樣，你便是會沒了劫難。
“七夜，我真是一個晦氣的人對不對？”站於桃花樹下的棲羽，若有所失地說道。
雖然以前七夜很是不認同棲羽這個人，但那終歸是以前，“不是。”七夜鄭重地回答，她，不是一個薄情的人，他早就已經知曉。
棲羽勾起苦笑，愴滿目瘡痍。七夜，你們都不誠然回答，我，確實是一個晦氣的人。
年關初過的第一場雪，悠悠然然的下起來。
“七夜，你說玄武國的雪，有這裡的漂亮嗎？”許久不說話的棲羽，兀然開口。那個溫潤的男子，再也不會勾笑挑眉出現在她的跟前，她只覺得，觸景生情，時常會被這風沙迷了眼。
七夜不明所以，盯着棲羽良久說不出話來。可是莫名的，他又好象是懂得棲羽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