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無鋒，果真是動了手。
宣德元年，九王爺暮飛病逝。
知情人私下議論，九王爺暮飛武功全廢，手下勢力更是一夜之間被連根拔起。聖上暮無鋒念及兄弟之情，將其安頓在一個隱蔽處，度其餘生。
更有傳聞，九王爺暮飛試圖以死明志，卻被暮無鋒附於耳側的，一句四兩拔千金的話，安撫的服服帖帖。至於那一句話是什麼，無從得知。
自此，玄武國再也沒有九王爺暮飛這個人。
曾經榮光耀目的一個男子，洗盡鉛華過後，也不過是了無痕跡罷了。
不管是朝廷之上，還是廟堂之下，臣民對於九王爺暮飛病逝這件事情，都是不敢出聲言談的。因爲，人人皆知，九王爺暮飛，以及皇后娘娘南宮鳳兒，是暮無鋒的忌諱。無人能提。
“還是沒有消息嗎？”暮無鋒負手立於窗前，面無表情。
“屬下無能。”說話的人，是暮無鋒最爲得力的暗位首領——無夜。
暮無鋒並沒有回身，說話的時候讓人摸不到情緒，“繼續找。另外，要是發現妙如風的行蹤，第一時間將消息告訴朕。”對於和棲羽同時失蹤的七夜，在“棲羽”死後，並沒有現身。在戴雅和暮飛口中探不到半點風聲的暮無鋒，想要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七夜是他所能夠想到的第一人。
無夜領命，心下一轉，妙如風最近確實是一直都沒有消息。莫非是，七夜的失蹤，和妙如風有所關聯？無夜雖然是心有疑惑，但是他深知主子的事情，自己不應該逾越規矩。
暮無鋒並沒有做出其他的解釋，直覺告訴他，除了七夜，妙如風是整個事件的唯一知情人。
無夜走後，暮無鋒依舊是立身於窗前，久久未動。
“鳳兒，四海雖大，有我的地方，卻是唯有一處。即便是如此，你，還是不願意回來嗎？”單單是從暮無鋒此時的自我稱呼之中，就可以聽得出來，他的無奈和孤寂。他寧願相信，棲羽是去了他不知道的遠方，也不願意接受她墜崖身亡的現實。
那些無奈和孤寂，由心而出，在他的周身打轉，難以忽視。
“聖上，貴妃娘娘，仍是不肯進食。”小栗子小心翼翼的向暮無鋒稟告之。
暮無鋒蹙眉，雙眼微微地眯着，卻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和言語。
小栗子垂頭大氣都不敢喘幾口，這幾日因爲皇后娘娘的緣故，聖上的心情跌落到谷底，他可不敢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觸了黴頭。
良久都沒有得到暮無鋒的迴應，小栗子手足無措。
“這種事情，朕不希望再聽到。”他對她寬厚，完全是念在萬千百姓的份上，而不是出於對她的憐憫。
冷酷的聲音，讓小栗子不寒而慄。
暮無鋒自認爲，對戴雅，他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雖說戴雅是白虎國的公主，但是這裡畢竟是玄武國。戴雅作爲暮飛的同謀，害玄武國的皇后娘娘南宮鳳兒墜崖身亡，他若是真的追究起來，白虎國的國主也絕對是佔不到理的。
如今，玄武國皇后娘娘墜崖身亡這件事情，除了當事人之外，剩下的就只有太后，和暮無鋒及其心腹了。暮無鋒心痛欲絕的同時，還想着，如何給南宮家和朱雀國一個交代。雖然對於後者暮無鋒並不想有什麼交集，但是畢竟南宮鳳兒的身份特殊。
“鳳兒，天下雖大，若無你在，處處皆寒。”嘆息聲在話尾繚繞不止。
宛若世外桃源的隱居地，有一面臨江。江邊，是棲羽最喜歡去的地方。棲羽甚至是幾度感嘆，妙如風真是一個極其會享受的人，竟然讓他找到這麼一塊寶地。
算算日子，棲羽被妙如風帶到他的這一處隱居地，已經是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了。
雖說面上，淡然平靜。
心中，卻是暗動洶涌。
對於暮無鋒的想念，棲羽有增無減。那些曾經執念於心中和哀怨和委屈，也已經是好得七七八八了。對一個人思念至深，是可以入魔的。
妙如風隔着遠遠的距離看着站在樹下的棲羽，林木茂盛，卻依舊是遮掩不住棲羽身上的落寞。妙如風深知，即便是棲羽每日每日的掛着淡雅的微笑，但是他再清楚不過了，她，過得並不開心。
妙如風也不過是片刻的晃神，再擡頭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半蹲下身子做嘔吐狀的棲羽，心下一緊，便是飛身到了棲羽的身旁。
“丫頭，怎麼了這是，哪裡不舒服？”一邊急切地詢問着，一邊輕輕地拍着棲羽的後背爲她順氣。
棲羽擺擺手，“大概是早上吃得太急，胃裡有些不舒服……嘔……”話還沒有說完，棲羽又開始乾嘔了開來。
妙如風衝着身後的位置大喊，“七夜，請個大夫來，你家主子不舒服。”
“一會就好了，哪裡用得着請大夫啊。”棲羽連忙阻攔。他們現在所居住的這個地方，距離最近的小山村也有幾里路那麼遠，棲羽並不想因爲一點小毛病，就讓七夜如此大費周章。
七夜卻已經是無影無蹤了。
“反正七夜閒着也是閒着，跑跑腿就當是解悶兒了。”妙如風好不厚道地說道。
棲羽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心想，既然是解悶，那你幹嘛不去。
“怎麼樣，好點兒了嗎？”妙如風攙着棲羽進屋，還不忘記趁機諷刺棲羽，“女人就是嬌氣，我和七夜吃了那麼多，也沒見有什麼不舒服。”
棲羽坐在椅子上，喝口茶水以壓壓胃中的不適感，在聽到妙如風后面的這一句話的時候，真是恨不得將自己口中的茶水噴妙如風一臉。
大夫是被七夜給“綁”來的。
棲羽賠了很多的不是，這纔是止了老大夫的怒火。
雖是這樣，；老大夫替棲羽診脈的時候，仍然是不情不願的。
“喜脈。”冷不丁的，老大夫拋出這兩個人。
在場的三個人，皆是一臉的吃驚。
“還愣着幹什麼，這位夫人有喜了。”老大夫狠狠地剮了一眼七夜，而後纔是衝着妙如風開口說道。
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七夜，他慌忙掏出碎銀子，塞到老大夫的手中，就是將老大夫往門外推着。
“我說，過河拆橋也沒有這麼快的，這幾里路的腳程，我一個老人家，你讓我走着回去啊……”被推出門外的老大夫，揪着七夜不放，各種喋喋不休。
屋內。
“你聽到大夫剛剛說了什麼嗎？”躺在牀上的棲羽，揚起小臉來，目光灼灼的看着正處於呆愣之中的妙如風。
妙如風“啊？”了一聲，隨即恢復常態，眼底含笑，“丫頭，看來晚上我要和七夜好好地喝幾杯了。”而後，便是笑嘻嘻地盯着棲羽不放。
棲羽提着的那顆心，終於是落了下來。她垂頭的時候，眼角帶着淚水，手指微微地顫抖着，仍有幾分的不敢置信。
她，有了他的孩子。再一次。
棲羽曾想，就如此相安無事的過盡這一生，也是好的。雖無趣，但至少是安安穩穩的。
卻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孩子的突然到來，打破了棲羽這看似平靜的生活。
曾經，這裡也有過一個小生命，因爲無緣，而失去了。棲羽不知道，如今這個孩子的到來，意味着的是什麼。那些因爲失去前一個孩子的痛苦，此刻重新翻涌上了心頭。那是一種侵入了骨髓之中的絕望，上天定然是不捨得讓她再一次經歷的吧？
下意識地，棲羽將手指按上自己的腹部，上天其實還是眷顧着他的。這一次，她絕對不允許，再有任何的閃失。
對於暮無鋒，棲羽已經下定決心，這一生都不會再與之相見了。
所以當棲羽得知了這個孩子的來臨的身後，除了震驚和驚喜之外，更多的，還是惶恐不安。她擔心，所有的萬一，又會降臨在她的頭上。若是那樣，她該如何辦纔是好？
等到心情好不容易平復了下來之後，棲羽終於是做出了決定，她要這個孩子，一個人將這個孩子帶大。至於暮無鋒，她並不想要讓他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個無憂無慮的成長環境，而不是，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
雖然棲羽清楚，父親在一個孩子的生命之中，是無可代替的。
霧裡看花，看不清的又何止是眼前的人。還包括，一個人的心。
雖狠心，卻無法放下心來。
心有慼慼然，卻不得終。
誰，遇上了愛情，都會變成一個庸俗的女子。有敢想，有不敢做。
還有，放棄。
那些烏篷船在水中飄啊飄、蕩啊蕩，棲羽站於江前，微涼的風讓她的心思比之前更爲清醒，她也曾經想象，烏篷船靠岸的時候，她的良人下船，執起她的手防於胸前，說帶她回家。那真是一個美妙的夢啊，棲羽心心想着，屆時她會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放聲尖叫的吧。
妙如風將長衫披在棲羽的肩上，語氣輕柔，裡面似乎還摻雜着一些讓棲羽聽不真切的其他成分。
她只聽見他說，“回去吧，天涼了。”
是啊，回去吧，天涼了。
那，卻不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