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39.考斯之血（十一）
004.M31，考斯地面，地獄。
賽維塔冷眼旁觀着那個最後的受祝之子死去。
他看上去根本就是個怪物，那張臉也並非人面，你幾乎無法看出任何屬於‘人類’的特徵。安格爾·泰用一把鏈鋸劍砍下了他的頭顱，而他竟然還沒有死——或者說，他死得不夠快。
來自黑暗世界中的汪洋在這具身體內涌動，賦予了他斷肢重生的強大生命力，也讓他哪怕被斬首也能多活片刻。
他甚至還能說話。
此刻，森林內已不復從前景象。火焰遍地，閃電造成的焦炭散發着撲鼻惡臭。大雨瓢潑，比子彈更沉重的雨點永無止境地落至他們頭頂。
如果你擡頭仰望，你還能看見一種極其熾熱的光亮，那是考斯的太陽正在裂變的證據之一，再過不久，地表就將徹底被致命的輻射充斥。
沒人能在那樣的輻射強度下活下來，除非轉入地下，否則後果只有死。在這樣的末日景象中，那個受祝之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不是結束。”他盯着安格爾·泰說。“這只是開始，兄弟，這只是開始.伱現在還被謊言欺騙，但你很快就將看見真相。帝皇是個騙子，他所宣稱的事沒有一件是真實的。”
奧瑞利安之子手提染血的鏈鋸劍，與他對視，直到他徹底嚥氣，一言不發。除去輕蔑與仇恨以外，他什麼也沒給那受祝之子。
怪物的屍體變作黑色的爛泥，開始在雨水中嘶嘶作響，然後被沖走，只留下慘白的破碎骨頭。直到看見這一幕，安格爾·泰才轉過身來，向着賽維塔伸出了左手。
“不了，謝謝。”賽維塔說。
“爲什麼？你要死了？”
“倒也不是，我只是暫時不想起身。”賽維塔一點點地吐出這幾個字，然後是更多。
他說的很慢很慢，就像是那些泰拉出身的官僚，爲了確保自己更具威嚴，會刻意地放緩語速一樣。而安格爾·泰知道，這不是他的本意。
“讓我安靜地坐一會兒吧，嗯？表親？”
安格爾·泰沉默地凝視那張蒼白的臉，雨水劃過，帶走後者臉上的血液，漆黑眼瞳的深處仍然有無法熄滅的藍色光輝正在涌動。
他朝他點點頭，索性自己也坐了下來，開始低頭檢查鏈鋸劍的鋸刃是否還能在下一場戰鬥中堅持。
天空中充滿了爆裂的聲響，由於太陽開始從恆星轉變的關係，大片大片非自然形成的迷濛光線穿透了破碎的雲層，形成了一片瑰麗的奇景。賽維塔仰望着這幅景象，忽然笑了一下。
安格爾·泰眼也不擡地問：“我以爲你說自己想要安靜一會。”
“我改變主意了。”賽維塔說。“我們還剩多少人？”
“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就自己發佈命令。”安格爾·泰說。
他的右手正搭在那些鋸刃的邊緣上輕輕地敲擊，他希望以此排查出那些可能導致碎裂的因素。
“怎麼？你不想知道嗎？”
“人數沒有意義。”安格爾·泰擡起頭來，目光嚴肅至極。“反正敵人到處都是，我們要做的事無非只有戰鬥而已。”
賽維塔瞭然地點點頭：“所以你已經心生死志了？”
“沒有，爲什麼這麼說？”
“因爲，只有那些不認爲自己可以獲勝的指揮官纔會說出這種話”賽維塔咧嘴一笑，緩慢地站了起來。
盔甲的碎片伴隨着他的動作從身上滑落，他低頭看了一眼，索性給了自己的胸甲幾拳。在不斷地錘擊下，它逐漸產生了形變，變成了一個扭曲的形狀。
安格爾·泰看着他搖了搖頭：“你至少需要更換四個部件才能保證這套動力甲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爲你提供幫助。”
“你不也是一樣？”賽維塔略帶挖苦地看着他。“是誰把你的左肩甲砍掉一半的？又是誰把你右腿的護甲扯爛的？”
“他們都死了。”安格爾·泰平淡地說。“托拉德羅，格拉克·維卡斯，烏爾尼特.”
“你認識他們？”
安格爾·泰笑了一下，儘管只有一瞬間，但賽維塔還是捕捉到了：“他們曾經都是我的兄弟，亞戈·賽維塔里昂.”
他緩緩站起身，擡起腳，踩碎了那堆原本就很細碎的骨頭。
“但他們現在只是叛徒。”奧瑞利安之子輕輕地說。“他們是無法保護原體的子嗣，違背昔日誓言的懦夫，被謊言欺騙的愚者。現在，他們可以是我的仇人，敵人，但唯獨不可以是我的兄弟。”
“好深刻的一段話我能拿來用用嗎？”
“可以是可以，但你打算用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賽維塔聳聳肩。“我死之前吧？如果我被懷言者殺了，我會在死前把你的這段話轉述出來的。”
安格爾·泰投以了一個並不如何贊同的目光，站起身，開始收攏部隊，清點人數，找尋傷者。
他們最開始統計出的人數是六百二十三人，三百六十六名夜刃和兩百五十七名奧瑞利安之子。一段時間後，這兩個數字分別增加到了三百九十二與兩百八十一，六百七十三人，全員輕傷，無重傷者。
在懷言者們的攻勢下，沒有重傷的人存活。
同時，還有一部分帝國軍隊活了下來——一部分，指四十二人。值得一提的是，那位技師也在其中。她很幸運的沒死，也沒出什麼大問題
說真的，像是個壞掉的收音機一樣不間斷地重複歐姆彌賽亞之名以及背誦數字不算什麼大問題吧，對吧？
“那麼，轉入地下。”賽維塔說。“希望極限戰士們還和我印象中的一樣喜歡做後備計劃。”
安格爾·泰沒有回答這句話，只是專心致志地敲擊手中鏈鋸劍。在暴雨的沖刷下，他們步入森林深處。
——
004.M31，考斯軌道，馬庫拉格之耀。
“向東北部前進，託羅。”
羅伯特·基裡曼背對着所有人站在輔助艦橋最前端，手握通訊儀器，如此敘述。他正面對着考斯垂死的太陽，空出的左手正搭在一扇舷窗邊緣。
“我重複一遍，朝東北部前進，務必抵達萊普提斯努米納斯。你集結了第九戰團的十個連隊，這對那裡的守軍來說會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明白，原體。”託羅·尼科德穆斯在沙啞的電流訊號中如是回答，他是奧特拉瑪四英傑之一。基裡曼很高興能再次聽見他的聲音，以及得知他正在埃汝德省後方作戰的消息。
他的支援會使萊普提斯努米納斯以及周邊平原的防線更加趨於穩定，這樣，這個依靠萊普提斯努米納斯平原上三座瞭望塔建造起的臨時通訊網絡便可以擁有更長久的運作時間。只要它能多保持運行狀態一秒，羅伯特·基裡曼便能直接對考斯地面的殘存力量進行直接指揮。
“我們即刻出發，原體。”託羅·尼科德穆斯說。“另外，軌道上情況如何？”
“不算好。”基裡曼眯着眼睛說。“我不會對你說謊，但馬庫拉格之耀的引擎纔剛剛被重啓。我們的艦隊正在被懷言者撕咬，我們暫時騰不出手去支援地面。”
“明白了，原體。”託羅·尼科德穆斯掛斷通訊，他一向如此利落。
基裡曼低下頭，開始自己操作儀器。在耐心等候的第十六分鐘後，他成功地聯繫上了艾科斯·拉亞米德，同樣也是四英傑之一。
基裡曼在不久前和他通過話，因此他這次直接了當地進入了重點。
“準備朝萊普提斯努米納斯進發，艾科斯，我們要以那裡爲根基一步步重建考斯的地面通訊。瞭望塔會確保你我之間始終有一個可以溝通的橋樑。”
“另外，你附近還有一支太陽輔助軍正在第七十二號沙漠哨站中奮戰。東南方向，二十六公里左右。支援他們，然後和他們一起前往萊普提斯努米納斯。”
“明白，原體。”艾科斯·拉亞米德那邊傳來了沉重的呼吸聲，就算隔着如此之遠，就算電磁信號近乎肢解了他的聲音，羅伯特·基裡曼也能聽見。
他明白，艾科斯受傷了。
但誰又沒有呢？
他鐵石心腸地掛斷通訊，開始連接下一個指揮對象。他開始做他做擅長的事，這場戰爭正在朝着羅伯特·基裡曼所熟悉的多線運行方式靠近，而他並不爲此感到半點輕鬆。
他甚至沒有渴望‘勝利’，因爲他心裡清楚，第十七軍團已經獲得了考斯之戰的勝利。
無論他們想要做什麼，他們都已經成功了。
或許只有一個失敗，他們沒能殺了羅伯特·基裡曼。
他們沒能殺了他。
這將成爲他們終生痛苦的噩夢。
基裡曼握緊左拳。
他在接下來的三個小時內開始不斷地重建指揮網絡，高階軍官和幕僚船員們開始在他身後忙碌，將原體的命令與臨時改變後的考斯地圖一一對應。
很少有人能跟上羅伯特·基裡曼的思考速度，於是這件工作變成了一件無比艱苦的差事。與此同時，火焰焚燒屍體的刺鼻氣味開始在艦橋上蔓延。
忠誠者的屍體正在被焚燒，惡魔們殘留下的痕跡也同樣如此。基裡曼聞到了這股氣味，但他保持了自己的無動於衷。
他按動手指，轉變信號，通過早已預留好的連線進入了和馬裡烏斯·蓋奇的通話之中。
“我已匯聚十六隻部隊朝萊普提斯努米納斯處進發。”基裡曼說，並轉頭對安皮恩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將這些部隊的名單數據發送給蓋奇。
“是嗎？這還真是個好消息，原體。”
“人數尚且不明，準備好，蓋奇，我需要具體的人數另外，耐瑞德·文坦努斯和午夜之刃第四連的沈中士對我提出了一個作戰計劃。”
“很高興聽見他們還活着。”
“他們認爲，他們可以在考斯地表上尋找到一個可能存活的武器陣列，通過地表平臺來向懷言者的艦船進行打擊。他們正在前往你處，我要你以最大力度幫助他們完成這個計劃。那些還停留在近地軌道進行轟炸的雜碎統統都要爲此付出代價。”
“我明白，原體。”馬裡烏斯·蓋奇緩慢而低沉地回答。“另外，您是否有所後悔讓反靈能部隊留在馬庫拉格？”
基裡曼知道他想表達什麼，實際上，他自己也想過這個問題。
爲何沒能一開始就下定決心？
他已經見過亞空間能做到什麼，他比其他人更加明白，但爲什麼當荷魯斯的命令傳來時，他的第一本能卻還是相信？
直到懷言者們已經正式抵達，直到他看見那些人不像人的輔助軍，他才終於肯下定決心。他甚至沒想過調集反靈能部隊來，因爲他心底仍然懷揣着一點希望，認爲他們是去殺戮獸人.
思考，思考，思考。
推論，推論，推論。
在短暫卻漫長的理論推導後，羅伯特·基裡曼得出結論，即，考斯今日的慘狀是他一手鑄就。
若他能鐵石心腸，若他能承擔起他的責任，或許今日的情況會有所不同。如果考斯的君主，得知真相的人是萊昂·艾爾莊森，恐怕雄獅會在收到命令的第一刻就開始備戰。
他卻不同，他太過心慈手軟了，他仍然在用看待兄弟的目光去看待荷魯斯，但荷魯斯·盧佩卡爾真的還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人嗎？
羅伯特·基裡曼想起洛珈·奧瑞利安，那個被扭曲，被黑暗遮蔽，被羣魔環伺的洛珈·奧瑞利安。
“是的，我有後悔。”羅伯特·基裡曼說。
“但他們不會怪您。”蓋奇說。
“我會。”
基裡曼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一旦支援部隊抵達，就開始集結攻勢。當務之急是執行耐瑞德·文坦努斯和沈的計劃，只要成功，我們就能騰出手，派遣軌道支援。懷言者們的泰坦將不再是個問題。”
“明白，原體。”
“然後我們就結束這場戰爭。”
“明白，原體。”
“然後.”
“然後什麼，原體？”
“沒什麼。”基裡曼說。“繼續戰鬥，戰團長，保持希望。”
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