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偉站在李路身邊，拿眼看着已經熱火朝天的訓練場。四個連隊分成四大塊，一線展開，揮舞着鍬鎬，採取向心突擊的戰術推進，人腰高的雜草叢一片片地向裡倒去。
戰士們的吶喊聲，幹部骨幹的呵斥聲、鼓勁兒聲混雜在一起。這場面跟之前的死氣沉沉完全是兩個極端。
莫大偉不得不感嘆李路用了一招很簡單但是卻非常有效果的招數，但是卻是建立在增加後勤壓力之上的。幾百個雞蛋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李路何嘗不在感嘆，不同的是，他感嘆的是國防軍的窘況，然後一股淡淡的悲哀上心頭。
“團長，有個事……”斟酌了一下措辭，莫大偉說道。
李路眼睛盯着勞動現場，“嗯，你說。”
莫大偉咳嗽了幾聲，說道，“再有半個月新兵就要到了，咱們的後勤保障是按照現在的人數配給的……”
李路想起了了，點點頭，說道，“是這個事啊，嗯，我知道了，我來想辦法。說到新兵，過幾天我帶幾個人去挑挑，家裡的事情還得要你看着。”
莫大偉不知道這個總部下來的小中校有什麼辦法，但是團長都這樣說了，他只得點點頭，隨即皺眉問，“新兵不是集團軍軍務處那邊直接送過來的，咱們還能挑？”
701團的編制歸第6集團軍，屬於軍直單位。
李路輕輕哼了一聲，“讓他們送還能有多少好兵，關係到701的發展，這事我得爭取一下。”
莫大偉就不知道怎麼往下接話了，李大團長有能耐就去爭取唄，反正他莫大偉是沒那本事。
這時，下面突然爆發出一陣爭吵，隱約聽見幾個對話。
“雷狗蛋！草泥馬的你犯規了！”二連的一個戰士指着一連那邊罵道。
一連那邊馬上頂回來一句：“誰他嗎犯規了！是你們自己笨！有本事你們也滾啊！”
“草！弟兄們！加把勁兒！幹掉一連！”
“你也知道我們是一連啊！老老實實排後面去吧！老二！”
一陣鬨笑聲。
李路拿眼望去，只見一連那裡，有個兵正在用身體朝前滾，高高的雜草順着身體的碾壓倒了下去，後面跟着幾個手拿鋤頭的奮力起斬草除根，再後面就是拿着鐵鍬的把鋤掉的雜草攏起來，有空手的就馬上過去一把抱起來，給堆到了一塊，再後面就是鋤頭鐵鍬一起上平整清理出來的土地。
雜草叢豎立着鋤很費勁，速度又慢，如果是倒下去的，一鋤頭就是一鋤頭，效率高了不少。
那個兵卻正是雷狗蛋，跟他媽滾地雷一樣朝前滾，滾過去回來再滾過去……
李路瞬間動容了。
在雷狗蛋的帶動下，各連都跑出了幾個兵，照葫蘆畫瓢地開始在上面滾起來。同時還伴隨着連隊和連隊相互之間的鬥嘴謾罵，速度卻一下子加快了許多。
這個訓練場也不知道荒廢了多少年，李路是走過的，他知道在那密密麻麻的雜草叢下面有着各種大小不一的石塊，有不知道的帶刺的雜草，各種枝蔓……
莫大偉給這場面嚇住了，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大喊道：“一營長！趕緊讓他們停了！”
衛傑答應一聲就然後下意識地拿眼去看李路，李路示意衛傑等等，走到莫大偉身邊，說道，“政委，別緊張，不會有事的。”
莫大偉把衛傑的動作都看在眼裡，不禁心裡一陣哀鳴：看來我這個政委還真是沒什麼話語權。聽見李路這麼說，他指着訓練場說道，“這樣很危險，這個訓練場下面什麼情況你清楚，這要是出了什麼意外……”
李路擺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政委，有什麼事我擔着。咱們701的氛圍需要改變，你不覺得這是很好的機會嗎？”
“我知道這樣很能提升士氣，但是這要是出了意外……”
莫大偉的話沒說完，訓練場突然傳來一陣亂。李路和莫大偉幾乎同時扭頭看去，一營長衛傑已經跑了過去。只見一個滿臉是血的戰士被人扶着走了過來，那戰士還推脫着要回去繼續幹活。
“出事了……”莫大偉喃喃一句。
李路已經跳了下去，幾步走過去，這個時候纔看清那戰士是雷狗蛋，此時他的右臉頰上滿滿都是血，依稀可以看到一道口子從臉頰一直拉到下巴處。
“衛傑！送他去衛生隊！”李路沉聲說道。
雷狗蛋咧開嘴笑了笑，胡亂地一抹那邊受傷的臉，說，“團長，俺沒事，俺沒事。”
滿是鮮血的臉那麼咧嘴那一笑，看得瘮人。
扶着他的朱江拽了他一把，“都破相了還沒事，以後找不到老婆看你怎麼辦。”
李路看着衛傑說，“上衛生隊處理一下，然後送海軍醫院。”
“是！”
衛傑帶着幾個兵拉着雷狗蛋走了，李路掃了眼現場，兵們都在看着交頭接耳。李路揮了揮手，“繼續幹活！最後一名中午別睡了，都給老子衝山頭去！”
兵們嚇得趕緊的動起手來，但是卻沒人去“滾雷場”了，那些連排長看見團長大人沒什麼表示，也悄悄地讓兵們別玩命了。就雷狗蛋出的那事，可得算是事故，連排長一干人等是要負責任的。誰也不想攤上這樣的事情。
莫大偉拍了拍額頭，走到李路身邊，“團長，這事讓我來處理吧。”
李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他知道莫大偉的意思，這樣的事情是要向上報告的。701團的上級很複雜，接受總部指導，團主官任命權在軍區，管理權卻是在第6軍。而李路這個團長的編制在總長辦公室……
這樣的事情應該向第6軍軍部報告，然後接受處理。
就雷狗蛋受傷這事，701團領導班子是跑不掉一個行政警告處分的，最輕也得挨一頓批。莫大偉的意思就是把這事定性爲訓練意外，那影響就會小很多。
但是李路的表情很顯然不願意這麼做，他痛恨弄虛作假，又怎麼會答應莫大偉那樣子去操作呢。
沉默了好一陣，李路才說道，“該是怎麼樣的就怎麼樣上報，我負主要責任。”
莫大偉嘴巴張了張，想說的話生生嚥了下去。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他還是瞭解這個李團長的脾性的，決定的事情沒人能改變得了。
轉眼又看到幾個連隊又拼了起來，剛纔有連排長壓着的兵們還有點壓着勁兒，這下相互幾句話撩撥了一下，又有“滾地雷”的了。也許這樣做效率真的不會增加多少，但是卻起到了極大地提升士氣的作用，兵們胸腔中那團火就徹底地燒了起來。這回連排長都壓不住了，然後就身不由己地投身進去了。
不管是好兵還是孬兵，穿軍裝的能一點火氣沒有嗎。事實上，這不是一個集體的榮譽的事情了，已經在潛移默化中升級爲男人之間的鬥爭，事關男性的尊嚴。
有了雷狗蛋這個楷模在前面，一連的兵們拼得最厲害。雷狗蛋受傷了，他們引以爲傲。有本事你們連也出幾個受傷的？傷痕就是勳章，這放在任何時候都是絕對的真理，也更能激勵團隊的士氣。
莫大偉再次擔憂地看向李路，提高了音量，“李團長！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在稱呼上加上了姓，可見莫大偉心裡也動了氣，對李路的放任非常的不滿意了。
李路卻笑了笑，伸手摟着莫大偉的肩膀，把他拉到一邊去，一邊說道，“政委，你別急嘛。”
莫大偉臉色難看，“能不急嗎？開訓之前要是傷了幾個，咱們701明年就什麼都不用指望了。”
李路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就沒資格評選軍事訓練先進單位了嘛！不過政委你真的不用着急。”
衛生隊的醫療車呼嘯着駛出營門，莫大偉指着車背影說道，“像雷狗蛋這樣的情況，肯定是破相了，咱們怎麼對得起他還有他的爹媽？團長，我知道你心急，但是也不能蠻幹啊！”
輕嘆了口氣，李路說道，“我對不起雷狗蛋。但是政委，我到這的第一天就跟你說過，701不是普通的部隊，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咱們現在站在陸軍改革的最前沿，陸軍以後要怎麼走，全看咱們這條路走出來後是什麼樣。咱們的基礎這樣，又落後太多，政委，你應該能明白我的心情。再一個，在我眼裡，701和101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這一點，很快你就會明白。”
莫大偉臉色沒有半點的緩和，依然說道，“但是你也不能拿戰士的身體開玩笑！”
李路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盯着莫大偉，一直盯得莫大偉一股寒意從腳底板升起。
李路淡淡地說道，“仗怎麼打兵就怎麼練，打仗會死人，練兵也會死人。”
莫大偉對着李路的目光，突然生出一個預感：自己這身軍裝要搭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