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說什麼呢，好好吃你的飯。”方鈴說了方老伯一句，然後歉意地看着李路。
方老伯卻不幹了，乾脆撂下筷子：“我說什麼了，我問人小李打算什麼時候成親錯了嗎？鈴娃，你老大不小了，爹着急啊！”
“什麼老大不小，爹，我才二十五歲。”方鈴反駁道。
方老伯瞪着眼：“二十五老姑娘了，你弟弟娶媳婦了，你妹妹嫁人了，你這個當姐姐的還覺得自己歲數太小不成？”
方鈴沒處反駁，眼珠子轉了轉，說道：“反正我就不想那麼早結婚。再說了，我現在是軍隊的人，什麼時候結婚那……那得領導說了算。”
說完使勁兒地朝李路打眼色，李路倒是使勁兒憋着笑，這個不結婚的理由還真是無敵了。
話說，在李路的觀念裡，別說二十五了，就是三十五也大把不帶結婚的，前世這樣的女人海了去了。不過他也知道，現在是90年代，在農村，二十歲出頭還不找人嫁了，那就是老姑娘了，鐵鐵的老姑娘。
李路分析，方鈴之所以不願意這麼早結婚，可能是因爲上過大學和工作性質接觸了新的婚戀觀念，另一個原因可能是因爲工作比較特殊。如果她只是一普通女幹部，就她這條件，想娶她的軍中俊傑起碼得有一個加強連。但是她是情報部的人，在701團這邊的工作完成就會重返秘密戰線，就這點，恐怕沒幾個人願意娶她。
誰也不想自己的老婆時刻面臨着死亡的威脅，更不願意結婚後一年到頭也見不了一次。
實際上，情報部對女幹部的任用是用規定的，已婚女幹部是不能再出外勤。顯然，方鈴不願意那麼早結婚的真正原因也許就在這——她說過她熱愛這份工作。
只是，李路沒有猜到另一個同等重要的原因。
方老伯就問李路：“小李，你不就是她領導嗎？你批准就行了嘛！”
李路和方鈴都愣住了，這纔想起，李路當時去探望的時候是以方鈴的領導的身份，沒想到方老伯記得那麼清楚。
“呃，方叔叔，其實呢是這樣的。”李路腦筋急轉，“方鈴現在呢調到別的單位去了，不歸我管，所以我批准了也沒用。”
方鈴含笑看着李路，毫不吝嗇讚賞的目光。
方老伯拍了一下桌子：“那就打申請唄！當兵的我知道，不過這一碼歸一碼，總不能當個兵還不讓討媳婦了！這麼着，回頭你們倆都給單位打申請，把成親這事定下來。再有半個月就是春節了，到時候鈴娃你領着小李回家來，給你媽上柱香，讓她在下面也樂呵樂呵。”
李路準備好的腹稿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方鈴更是低下了頭沉默不語。李路還能怎麼說呢，說方叔叔啊其實我根本不是方鈴的對象，我就是她拿來當擋箭牌使的？
這樣的話，他會一次傷害兩個人，一個剛剛失去老伴，一個剛剛失去母親。李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到這個時候，他只能繼續裝下去。至少，先讓方老伯心滿意足地離開南港。
想罷，李路說道：“方叔叔，現在還不知道部隊給不給批探親假，就算批，也很難兩個人同時批，所以這事還不好說。”
看到方老伯的臉色沉了下來，李路趕緊補上一句：“不過，我答應您老，我，呃，我和方鈴一定打申請報告，呃，爭取，呃，儘量把這個，這個婚……事情定下來。”
方老伯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手指點着方鈴：“你看看，還是小李辦事利索，你這孩子爹都催你多少回了。”
李路趕緊的倒酒：“方叔叔，來來來，先吃飯，喝點酒，這酒不錯。”
方老伯舟車勞頓，再加上高興，就多喝了二兩，就有點醉了。李路和方鈴把老人扶到房間裡休息，關上門後，不約而同地重重舒了一口氣。
李路盯着方鈴看，看得方鈴臉頰越來越紅，目光開始躲閃起來，身子也下意識地左搖右扭的。
良久，李路說道：“你跟我來。”
方鈴跟着李路上了三樓，在三樓的客廳裡坐下。李路示意方鈴坐到自己對面的沙發上，方鈴挪動着步子走過去坐下，兩隻手交織着放在大腿之間，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
李路有點遲鈍，或者說他根本就沒去想方鈴爲什麼在他面前會變成這樣。拿出煙點了根，然後把煙盒和打火機放在茶几上，抽了幾口李路隨口說道：“去給我泡杯茶，茶葉都在那。”
方鈴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立馬就起身泡茶去了，那樣子像極了家裡女人侍候男人。李路回過神來，不由苦苦一笑，狠狠地錘了幾下太陽穴，這個頭疼啊。也許李路是站在上級的角度去吩咐部下做事，但是此情此景之下，在方鈴看來，卻是有別樣的意味。
李路再遲鈍也想明白了，所以才頭疼。單單一個柳石就讓他心驚膽戰了，雖然是在和翟小靜確定關係之前處的，哦，本港那邊還有一個李曉萍。三哥之所以那麼長時間沒去會這倆女的，甚至連和柳石通電話都是能避免就避免，全都是因爲三哥太在乎翟小靜了。
她在李路心中的位置的重要性，是和老爺子、老爹、老媽是等同的。所以三哥纔不敢在男女關係方面亂來，搞不好翟小靜一個不開心跟他分了，他除非再次重生。
關鍵的是，方鈴這個情況太特殊了，人家老爹可是奔着嫁女兒來的，這跟柳石、李曉萍可是有本質上的區別。柳石是深陷了對李路的癡愛當中，心甘情願當地下黨也不願意離開他。李曉萍則是很大程度上是因爲李路給了她物質上的東西，給了她在本港商業叱吒風雲的機會，感情上面倒是沒有像柳石那樣的依賴性。總而言之，這倆女的基本上都不會對李路和翟小靜產生什麼影響。
方鈴這個呢，結婚啊，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別說華夏不給娶小老婆，估計就是給娶，家裡也不會同意李路娶一個普通百姓家的孩子。
想着想着李路就想遠了，直到方鈴把茶端過來，纔回過神來。
李路茶是喝不下去了，他想了想，說道：“方鈴，你說你還想回到情報部去，是嗎？”
方鈴垂下眼皮，點了點頭。
“你應該知道，已婚女幹部是不能擔任外勤工作的，你願意做文職嗎？”李路問道。
方鈴低下頭搖了搖：“我不願意。”
“所以你不想那麼早結婚，是爲了能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是這樣嗎？”
方鈴擡起頭，看着李路，嘴巴動了動，說：“我也不知道，我，我，我想和喜歡的人結婚，我，我也不想失去出外勤的機會。”
李路把目光投向窗外，沉默良久，客廳裡只有淡淡的煙霧在緩緩上升環繞。良久，他才吐出幾個字：“方鈴，我有未婚妻。”
即便是竭力去控制了，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滴，方鈴伸手拭去淚痕：“我知道，我不敢奢望，只要，只要能見到你，和，和你在一起。”
“唉……”李路嘆了口氣，說：“這不值得，你要有你的人生。”
方鈴吸了吸鼻子，抹掉淚水，彷彿一瞬之間她想明白了許許多多，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緩緩說道：“你還記得當時讓我潛入帝都學生團體之前跟我說過的話嗎，你告訴我，做我們這行的，可能永遠都不會爲外人所知，可能會失去青春乃至於人生，可能會老了之後只能孤獨地生活在療養院裡，又或者某個城市的某個角落。其實決定了從事這個行當那天起，我就很清楚，我已經沒有辦法擁有普通人的生活了。相夫教子，這輩子與我無緣。”
“可能這對一個女人來說很殘忍，但是有些事情必須得有人去做。我現在特別能理解你說過的那句話——他們的名字無人知曉，他們的功績與世長存。對我來說，能夠爲信仰而戰鬥，是最大的幸福。”方鈴笑了笑，看着李路很坦然地說道：“更何況，我現在有喜歡的人，而且還能每天見到他。雖然這不長久，但我已經很知足了。”
“堅守信仰，這就是我的人生。”
李路發現自己從來就沒有了解自己這個女部下，在他的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走到了一個他想象不到的位置，而這，帶給他的只有震驚和感慨。
“方鈴，你長大了。方鈴，謝謝你。”
都說女人對情感變化有着先天性的敏銳嗅覺，尤其是男女之間的情感。呂夢一直懷疑方幹事對團長的感情存在着那麼一扭扭的異性方面的好感，說白了她就是感覺到方鈴有點兒喜歡團長。
高大帥氣極富氣質的團長，誰會不喜歡呢？
只是，自從方鈴外出回來後，她同樣敏銳地意識到，那一扭扭的感覺沒有了。平時偶爾碰見團長，方鈴的表現跟別的幹部沒什麼兩樣。從方鈴的眼神裡，從李路的眼神裡，呂夢都看不到別樣的含義了。
奇了怪了就。
也就只有當事人明白，不清不楚的感情說清楚了，也就坦然了，更何況方鈴可是接受過專業訓練的特工，善於隱藏自己的情感，倘若不是701團的寬鬆環境，只怕呂夢之前是不會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