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我和魯司菲斯決鬥的地方,已經有兩日的路程了,然而那時所受的內傷卻完全沒有減輕,我的胸口像被撕裂一樣的痛。如果不是有了新鎧甲的保護,我想我也許會永遠地躺在那裡。沒有了迪梵的指導,我又幾乎喪失了作戰的能力,其他所有人受着不同程度的傷。我們的冒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好在那個盜賊一路上一直跟着我們,着實替我們幫了不少忙。
“爲……爲什麼要幫助我們。”我說話的時候,身上的傷也不忘騷擾我。
“幫你們?”盜賊說:“不要想得太好了,我是看上你的鎧甲了,不管怎樣,那是我先偷出來,理應先歸我。現在讓你穿是暫時先借給你,而且,上次救你和那小孩的酬勞你還沒有付呢。”
“既然這樣,那你爲什麼不趁我受傷無法動彈時就拿走這副鎧甲呢?”我問。
“我可不笨,那個叫魯司菲斯的傢伙不好對付,而且看上去個有錢的主。但眼前我要是去硬拼簡直是找死,那鎧甲好像只聽你的,所以我們來講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幫我去打贏那個傢伙,這樣,我上次的服務費可以抵消,這鎧甲你也可以暫時使用和保管。另外,一路上我可以用我的經驗和力量爲你們服務。作爲報答,打敗那個傢伙以後,他的財產全部歸我。你們剛剛失去那個挺有腦子的賢者,現在這筆買賣怎麼看都很划算啊。”盜賊說。
“不行。”我回答。
“什麼?!你確定麼,不是傷到腦子了吧。”盜賊很驚訝我會這樣回答。
“除非你再多答應我一個條件。”我說
“看來你還很會講條件的麼。”盜賊笑了笑,說:“說吧,不過,可不要以爲我是慈善機構啊。這世界上比你便宜的僱傭兵可多得是。”
“你必須告訴我你的名字。”我說。
那個盜賊一開始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就這些。”
我笑着看着他:“是啊,一路上管朋友叫‘喂’是很不禮貌的事情。”
“盜帥菲度,很高興見到你。”他伸出右手。
我也伸出了右手和他握手,從那刻起,我們的隊伍中又多了一個得力的幫手。
此時,迪卡從我身邊經過,我看見他的眼神有種從未見過的失落。
“迪卡、迪卡。”我叫着迪卡的名字,兩三遍後他才反應過來。
“什……什麼?”他好像夢中被驚醒一樣,他的眼睛和我的目光接觸了一下,隨後便低頭看着腳下。
“哦,沒什麼,我有點渴了,可以幫我找點水來麼?”我想現在還不是貿然提問的時候。
迪卡點了點頭,一聲不響地跑了出去。這和以往那個總是笑嘻嘻的迪卡相比,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那個小孩一定還爲你戰敗的事耿耿於懷吧。”菲度好像看出了我的不解。
“我?”
“沒錯,看樣子他一直都把你當成自己崇拜的對象吧。”菲度接着說:“何止是他呀,這個世界幾乎所有的男孩子,都把你當成心中的神一樣崇拜,那個傳說中單槍匹馬將世界從邪王手中拯救出來的勇士。在他們心中,你是不敗的神話。”
“親眼看着自己心中的目標,那個不可能輸的男人就這樣被人打倒,而且輸得沒有一點藉口。那個孩子一定到現在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吧。”菲度的話讓我一驚。
我順着迪卡跑出去的方向走去,步履雖然有些艱難,但是我還是謝絕了菲度的協助。
* * *
我到達湖邊的時候,迪卡正對着湖水發呆,手中的水壺掉入湖水中也渾然不知。此時,湖中升起一個蛇一樣的頭。那是湖怪,它正擺開姿勢想要襲擊迪卡。
迪卡注意到了水波的變動,擡起頭看了看湖怪,竟然完全沒有躲的意思。也許是第一次看見有人看見自己而不逃避,湖怪居然略微猶豫了一下。但當它確定迪卡是徹底放棄抵抗時,便毫不猶豫地撲了過來。
沒有時間猶豫了,雖然重傷讓我不能隨心所欲地出招,但是嚇退這種程度的怪物是足夠了。我的“半月”及時地打在湖怪的大嘴上,湖怪由於感到疼痛,發出了一聲音調很高的叫聲,然後退回了湖裡。我的絕招現在居然只能當鞭炮用了,想來真有點諷刺。
“你沒事吧。”我趕到迪卡的身邊。
“沒……沒事。”迪卡好像要回避我的眼神,眼睛一直盯着湖水。
“說出來吧,這樣感覺會好點的。”我轉過他的雙肩,讓他無法迴避我的眼睛。
“爺爺……爺爺他以前一直都提起你……”
“哦?他怎麼說。”我微笑看着他。
“他每次提起你的時候,他總是說‘當這個世界再度陷入黑暗的威脅的時候,那個男人一定會出現,來拯救這裡的,真想再和他並肩冒險啊!’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充滿信任。看見他那個樣子,我便發誓有一天一定要和這個男人一樣,讓爺爺那麼驕傲。”迪卡說着,眼淚涌了出來。
“可是……”迪卡終於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感情了,他的痛苦隨着他的哭喊宣泄了出來:“可是,那個我和爺爺心中最強的戰士,就這樣在我眼前被人打得一敗塗地。從小時候起的信念、目標也在那一刻完全崩潰了,你讓我以後怎麼活下去!”
說完,迪卡撲倒在我懷裡:“爲什麼……爲什麼你會輸!嗚……”迪卡開始泣不成聲。
“聽着,”我輕拍着迪卡的後背:“無論如何,我都會和想要破壞這裡和平的人作戰下去的。但是,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並不如傳說中的那麼無敵。力量這種東西,是永遠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最強。因爲它一直變化着,找到更強大的源泉的時候,力量就會變強,反之就會變弱。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吧……”
於是我把當年我和提克第一次相遇以及第一次和獸人強盜作戰時事情告訴了迪卡。
“也許這個故事你也聽提克說過,但是,他一定沒有注意到,其實當時我心中的恐懼一點也不比他少。不僅那次,其實有很多次我們都幾乎身處死亡的邊緣。但是,讓我們繼續撐下去,並最終獲得勝利的,卻不僅僅是靠力量。就像提克一直將我當成他力量的來源一樣,其實,和提克在一起的日子裡,他也正是我繼續奮鬥的力量來源。正因爲有了他我纔不斷地變強。”我說道。
“真的麼?爺爺也是你力量的來源?”迪卡擡起了頭。
“沒錯,在我心裡,提克從來不是什麼配角。他是一個和我一樣,不,甚至更優秀的冒險者,他的行動也證明了這一點。我們互相敬佩,而且,我相信,在提克心中,他從來沒有把我當成一個不敗的神話來崇拜。相反地,他相信我是可以超越的,而且那個人很可能就是他自己。相信世上的一切力量都沒有盡頭,一個人才能繼續變強。”我繼續說着。
“我也一樣,”我說道,語氣異常的堅定:“這世上沒有一種力量是無法逾越的,下一次見到魯司菲斯,我要親自向他證明這一點。”
迪卡看着我,眼睛閃爍着光。
“至於你心中那個格蘭麼,要消失就讓他消失好了。從現在起,世界上沒有什麼所謂的最強,因爲總有一天你會比它更強。”我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能和迪梵一樣說出那麼有深度的話,也許是因爲現在迪梵已經在我身體裡的原因吧。
“嗯。”迪卡堅定地點了點頭,那一刻我真實地從他身上看到了提克的影子。
我用手輕輕拭乾迪卡臉上的淚痕:“不過在這之前,你最好把自己臉上的眼淚擦乾淨點,不然,以後的雲遊詩人講到你的時候就會稱你爲迪卡——哭着鼻子的勇者。”我半打趣地說着。
“誰說我哭了?!”迪卡轉過身去自己用袖子拂了拂臉,回頭做了個鬼臉跑開了。身影輕快得像只兔子。
夏夜的晚風掠過湖面吹在我臉上,涼涼的,很是舒服。看着那一大片湖水,突然間讓我想起了和拉齊婭的第一次相遇。我的心裡一激靈,有種奇妙的感覺在胸中升起。遠處傳來了迪卡的呼喚,菲度也點起了篝火,我直起身,再一次望了望那片湖水。
* * *
回到那裡的時候,篝火已經把四周的一切照得暖暖的,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香氣。
“噢,你回來啦。”菲度迎了上來:“晚飯都已經做好了,大家快來嚐嚐吧,菲度特製——超美味燉鍋。”他的手上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燉肉,看上去味道很好的樣子。
我接過碗,嚐了一口。味道真的不錯,湯汁濃稠,香味四溢。雖然肉與我以往吃的燉肉相比有點硬,但是嚼起來也別有一番口感。迪卡也端過一碗吃了起來,他一路上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頓,的確是餓壞了。
“你的手藝不錯麼。”我誇讚道。
“那當然!衝你這句話,今天特別招待,每人只收金幣4枚,兒童半價。”菲度的狐狸尾巴終於露了出來。
“不是吧,這你也收費。”我說:“況且4枚金幣也太貴了,而且連小孩也不放過。”
“哪裡貴啊,本大爺特製的牛肉燉鍋可是國宴水準啊,別人給錢我還不一定做呢!”菲度解釋着。
“什麼?!牛肉……”我的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大森林裡哪裡來的牛肉?”我左右看看,發現的確少了阿牛。
“難道……該不會你把阿牛給!”說完我失手將碗掉在地上,迪卡一個勁地咂舌頭,想把剛纔吃的東西吐出來。
這時候,阿牛抱着一大捆木柴走了回來,我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你看看,怎麼這麼不尊重糧食啊,浪費這麼好吃的燉肉,會遭報應的。”菲度很惋惜地看着撒在地上的肉。
“哦,對不起,是我冒失了,”我連忙道歉:“可是,那一鍋是……”
“我最拿手的的確是牛肉鍋沒錯,但是這裡沒有牛肉,碰巧剛剛在釣魚的時候有隻熊經過。我一想,反正我也耐不下性子釣魚,就順路抓來打牙祭了。”菲度說着。
我頓時一汗,附和式地笑了笑,心想要是阿牛不認識他,搞不好真的會被他拿來煮了吃的。我看了看阿牛,好像阿牛也和我有同感,開始對菲度近而遠之。
“啊……其實熊鍋也是很好吃的。讓我想起以前最喜歡吃的魚湯了。”我想岔開話題。
“我最喜歡吃朗木茄,在利特爾到處都有賣的,好吃極了,每次都能吃一大碗。你呢。”迪卡接過話茬,然後問菲度。
“牛肉。”菲度毫不猶豫地回答,完全不管阿牛的在場。然後轉頭看看阿牛,用一種打量大餐的樣子盯着它。菲度的樣子很是嚇人,笑容很是邪惡。
阿牛自然是一嚇,下意識地立馬一退再退,退得篝火的光幾乎照不到它龐大的身軀了。生性天真的迪卡自然也相信菲度真的要吃阿牛,馬上用他細小的身子擋在阿牛跟前,他張開雙臂,如臨大敵一般地看着菲度,但是表情還是禁不住地顯出害怕。這是我見過比例最不協調的“老鷹抓小雞”了。
菲度終於再也禁不住這樣的場面,仰面大笑了起來,我也終於可以解放憋了很久的笑意。迪卡這才意識到這可能是個玩笑,半信半疑地牽着阿牛挪了回來,眼神仍然充滿了戒備和機警。這樣子讓我們笑得更歡了,篝火暖暖的,空氣中回徹着笑聲,這種感覺我好像已經忘卻很久了——和同伴在一起的感覺。
突然,我感覺胸口一悶,視線開始迷糊,身體像喝醉一樣失去平衡。我一下栽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