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三闕

夜曲三闕

好在知府大人早等着將我介紹給其他倆位客人,不必再與廉王公子周旋。別忘記了收藏本小說章節,京城來客,還有一位蒙恆中郎將,有一位戶部盧度盧侍郎,竟然全是四品的大員。

招呼過了,李大人湊過來問我,“剛纔聽知府大人說起,蘇公子的一幅畫,竟是要賣到千金以上?”

我笑笑,沒否認。當面承認顯得太不知好歹,可銀子都收了……難道還裝假不成。

“確實如此,只要白蓮公子願意下筆,我們都是割肉奉上啊。”葛右軍粗着嗓門插過來。

“葛右軍又取笑小生了。”

我曾給這位引退的將軍畫過一幅肖像一幅戰馬,收了他兩千兩百金,他倒是豪爽,見人就說我割了他的肉。

“那豈不是與陳荀風大人的丹青同價?”李仲恭咂嘴,“我在朝中與陳大人也算熟識,陳大人成名已久,蘇公子卻是翩翩少年,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陳大人水墨山水,天下聞名,蘇鵲的拙作怎敢與陳大人比肩……李大人有所不知,”我笑道,“小可所擅,乃是肖像,肖像本是量身定做,因此才賣得好些。”

李大人張大了嘴巴,紅臉也見白了些。

我看着心中好笑,本來圖畫山水地位勝過肖像,寫意勝過工筆,偏偏我一張人臉繪就要賣到千金以上,難怪他吃驚。若是他知道我剛給小郡主的那幅賣了三千金,郡王還巴巴的來付,不知道要擺出什麼臉色?

半晌,他訕訕道,“仲恭日後一定找個機會,好好參詳蘇公子的大作。”

“李大人太客氣了,只要李大人喜歡,蘇鵲他日必將拙作親手奉上。”

郡王那邊說完話,此時過來,滿臉笑意的宣佈,“今日正好蘇公子,張公子都在,幾位大人有耳福了!”

“哦?”李仲恭疑道。

知府大人馬上爲他解釋,“本城張公子的琴,蘇公子的洞簫,都是風雅的名物啊。”

我露出謙虛的笑容,轉頭去看被郡王拉過來的張之庭,他臉上有一點無奈。

“幾位大人,四公子,張公子家學淵源,名師名琴,乃是當世絕技。如他願意,蘇鵲願爲伴奏,獻曲一首。”

張之庭是我朋友,性格很好,被我卑鄙的隆重推出,也只是埋怨的瞥了我一眼。

那幾人頓時來了興趣。

盧侍郎首先上前,遲疑片刻問了一句:“公子姓張,莫不是張柳升張樂卿的高徒?”

“正是家父。”張之庭拱手作答。

“啊……”

“哎呀……”

驚歎如預料中響起。

他的父親在世時,天下七絃,不做第二人想。

先帝平庸,在位時卻出了幾位名臣,這張柳升時任宮廷樂師,便是其中之一。可他性格也怪,在朝中待了幾年便嫌厭煩,對先帝的封賞是毫不在意,最後兀自掛冠,行遊天下,不知所蹤。

“原來是樂卿公子!”盧度撫須感嘆。

李仲恭深深感慨,拉住張之庭的手,“想不到今晚,竟能見到柳升名曲傳人!”

那一位四公子,看看張之庭,也露出感興趣的眼神。

我便安然退後,讓他們上去圍着張之庭問長問短。

我這一退,正好站在了長史大人旁邊,長史大人年高老謀,眯眼笑看我,眼神中說着,好你個小蘇,生生把張公子賣了。

我也笑回一眼,那意思再明顯不過,誰叫張大公子當年要做那該死的“鵲橋”詩,我報仇,而已。

可惜報仇得逞的喜悅沒持續多久,擡琴的取簫的都回來了,對琴聖後人的搭訕自然結束。場中撤了一張桌子,留出丈餘的空地。張之庭和幾位大人客氣幾句,瀟灑落坐,略略調音,擡頭看我,我便走過去站在他身旁。

“離人思。”

他說,我點頭,舉蕭在脣邊,低首閉眼。

行雲流水般的琴音響起,滿室無聲。在座的大多是見識過張之庭的名音的,早定神要一飽耳福,而那幾位上賓,聞聲都是一怔,繼而是難掩的驚奇。

我卻知道,他們聽到的琴音已算遲滯。張之庭不喜勉強獻藝,若只和友人閒時作曲,那琴音之美妙,才叫高山流水,天籟之音。

兩下琴簫糾纏,細細密密,扣人心魄,到□處,琴音卻戛然而止,只剩我送出的簫音未絕,如泣如訴,像是呼喚,像是惋惜,琴音卻再不起和,簫音始終空靈,一派落寞,意猶未盡,乃至悽悽而收。

滿堂寂寥,情重的客人眼中,已經帶上薄霧。

難相覓,勸相守。張柳升的密曲,其實就是這六個字。

我放下竹簫,看向張之庭,他向我一笑。

他在送我,我要離開廣平。

我頓了頓,點了下首曲子,“紅衣。”

張之庭點頭,手下加勁,將一張木琴撥的兵器一般,錚錚有聲,曲中一派金戈鐵馬,萬軍奔騰。

這首曲子描繪的是本朝開國名將齊炎的故事。當年齊炎奉命進攻叛軍孤城鳳城,一場血戰,死傷無數。終於齊將軍歸來,他的妻子史紅英一身紅衣,站在高高的城樓上迎接他凱旋,紅顏英姿,十里可見,一時傳爲美談。張之庭的父親極喜歡這段傳奇,便將此事譜曲。曲分兩闕,前半琴擬沙場,激烈悲愴,後半簫喻佳人,深情厚誼,撫平將士受創的心,兩音對比鮮明又相互呼應,是張柳升最負盛名的傳世名曲之一。

我選這首曲,也是向張之庭致意,一送一迎,還他前曲情誼。

不過當簫舉到脣邊,趕在他的琴音給我留出的餘裕中插上,便要聚精會神,不敢分心作片刻遐想。史紅英傳世巾幗,一襲紅衣,萬般柔情,雖有柳升妙曲,要描畫出那燦然一幕,亦要全力施爲。

簫音繚繞,在琴聲協鳴之下娓娓而終。放下竹管,涼風一吹,簌簌發冷,才知道自己額角早已沁出細細汗珠。

張之庭離我近,此時看我額角便笑。他撫琴一向是用上八分功力,悠然自得,從不像我有這般竭力的時候。

慚愧啊。不過和得這般勉強,樂卿公子倒是一向容忍。記得初識時,他還問我畫金已足何必勉強獻藝,我當時心情好,興口一頂高帽送上,說我並未折身獻藝,爲樂卿公子伴奏,乃是與有榮焉——結果這人從此將我引爲知音,弄得至今我滿心愧疚,總覺得好像騙了他。

張之庭笑了我一會,轉頭去看滿場無聲的賓客,略一思索。

“月泉。”

他選了一首輕鬆而適於今夜的曲子。剛纔兩曲兩人相互致意,雖然看不出來,其實卻是自娛自樂,全不顧旁人。張之庭雖清高,卻爲人厚道,他總要給滿場賓客專留一首。

他挑的這首月泉,描繪月下流水的美景,自然愜意,簫琴都不賣弄,只是極柔和送出佳音,聽的人舒服,演奏的人也輕鬆。

一曲終了,終於有人喝彩。

所謂曲高和寡,前兩首雖妙,客人情動,卻不懂如何叫好,也不敢肆意叫好,一片啞場。聽了這月泉,都像是回過神來一般,不住的擊掌稱道。

張子庭長身而起,做了個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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