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箏將自己的發現告訴巫塗後, 巫塗便沉思起來。
段箏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蹲坐在沙地上，一時無聊, 便將目光投向了埋在沙子中慘叫的蛇妖們。
衆蛇妖原本叫得十分慘烈, 待段箏一個眼神投過來, 一瞬間猶如從沙漠轉移到了冰山, 連哀嚎都凍結在喉嚨裡。
段箏圓圓的爪子拍擊在沙地上, 圓滾滾的身子晃動着朝蛇妖們移動過去。
蛇妖們一個個口吐毒液，嚇得暈死在沙地上。
領頭的蛇妖一見他周圍的妖怪都暈了，也趕緊跟着口吐毒液, 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可惜，段箏眼睛一亮, 一下子就捕到了他。
圓乎乎的爪子戳了戳蛇妖的腦袋：“別裝了, 我問你話。”
蛇妖無奈, 抱着赴死的決心睜開眼睛道：“大妖饒命，這都是一場誤會！”
段箏聽着那聲帶着顫音的大妖只覺得分外舒心, 暗道比巫塗真誠多了。
但，作爲一隻新晉的大妖，她怎麼可以不耍耍威風？
段箏抱起前爪，昂首挺胸道：“說吧，什麼誤會？”
“我們要是知道那個劍修是大妖你的人, 我們死也不會出手呀！”蛇妖一把鼻涕一把淚, “如今妖族跟修士的關係日益緊張, 我們沙蛇一族雖遊蕩在修士地界的邊緣, 卻也得多加小心。望大妖明鑑。”
嘖嘖, 她的人。
段箏越聽越舒心，那條毛絨絨的大尾巴恨不得翹到天上。
裝作苦惱：“可是, 你們也打傷了我的人，事情總不能就怎麼算了吧。”
蛇妖差點噴出一口老血，大妖也不看看她出面的那聲勢。他們蛇族冤呀！
蛇妖差點大吼：做妖怪要實事求是！
好在他很快就冷靜下來，提醒自己：妖族什麼時候用事實說話過？從來都是弱肉強食，誰的厲害就聽誰的。像百年前路過此地主持公道的那位大妖，約摸是絕無僅有的了。
於是道：“聽說你們是來尋藥的，不知大妖需要什麼藥材？我族囤積了一些藥草，大妖若不嫌棄，儘管拿去用。”
段箏猶豫片刻，噔噔噔跑回巫塗身邊，眼巴巴望着巫塗。
巫塗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怎麼了？他們還敢與大妖作對不成？”
“他們纔不敢呢。”段箏踢了踢沙子，想要躥到巫塗懷裡，又忍住了。她道：“巫塗，蛇妖打算跟我們賠禮道歉了。他說我們想要什麼藥材，儘管到他們倉庫裡去拿。”
“還有這等好事？”巫塗拂了拂她臉色的毛，將她抱到懷裡：“不會是你威脅他們了吧？”
“沒有，是他們看在打傷你的份上給我們賠禮道歉的。”段箏叉腰，理直氣壯。
巫塗苦笑着搖搖頭：“也不怪他們，這傷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總歸不能說是他的小毛團做的吧？他的小糰子這麼傻，萬一內疚了怎麼辦？
“啊？”段箏傻眼了，“那我豈不是成了欺負弱者的壞妖怪？”
巫塗揉揉她的頂毛：“沒關係，雖然不是他們弄的，但他們當時確實差點對我動手，幸好有你保護我。”
段箏又得意起來，道：“你放心，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巫塗敲了敲段箏的腦袋，搖搖頭。
一旁的蛇妖看着兩人在一旁交談甚歡，不由忐忑起來。人族都是很狡猾的，這情況明顯就是那個劍修用花言巧語騙取了大妖信任，然後憑藉大妖來欺壓他們這些小可憐。
蛇妖哭唧唧，大妖呀，你來聽聽我說話吧，我說話怎麼都比一個劍修的話可信吧？
等那邊終於談完，蛇妖再度陷入絕望。他看着劍修抱着大妖朝這邊走來，已經腦補出了身爲蛇肉湯的下場。
段箏道：“剛剛是我誤會你了，我很抱歉傷了你的族人。但是，你對我的人動手，我還是很生氣。”
蛇妖愣了愣，詫異地看了巫塗一眼，道：“望大妖息怒，我答應你的事情依然有效。”
“真的？”段箏開心得一蹦三尺高。
巫塗捏了捏她的尾巴。
段箏回過神來，道：“還是不用了，我們算是扯平了吧。我纔不做欺負弱小的壞妖怪呢！”
蛇妖算是明白了，這劍修哪裡是劍修呀，說是巫師還差不多！說起來，也只有巫族會與其他種族毫無芥蒂地交往，順便自己養上幾隻其他種族的幼崽。所以這個人才敢在如此弱小的情況下規勸大妖做好妖怪？
只是，大妖說不用他們就真的敢不用了嗎？
蛇妖道：“大妖能光顧我族的地盤，我們沙蛇以後說出去也臉上有光。大妖若是能看得上我等的收藏，是我們的榮幸。而供奉路過的大妖，是妖族萬年來的禮節。”
段箏似懂非懂，以前在狐族也沒人會她說這些。她驚奇道：“還有這種事？”
“是。難道大妖在其他地方沒有受到供奉嗎？”
段箏給蛇妖們解了道法，翻上巫塗的肩膀道：“我纔剛剛成爲大妖呢。”
領頭的蛇妖活動活動肩膀，道：“大妖看着年紀也不大，竟然已經有如此修爲，真是年少有爲。”
“哪裡哪裡，我都一百一十三歲了，不小了不小了。”段箏謙虛道。
蛇妖哭喪着臉。這讓他們這些修行了幾百上千年都還普普通通的妖怪情何以堪？
他很快收拾好了情緒，道：“不知大妖所尋的是什麼藥材？若是倉庫裡沒有，我好派人出去找。”
段箏撓撓腦袋，看着巫塗。
巫塗會意，瞥了她一眼道：“我們在找焚天火豬。”
段箏被瞪得憂傷，忍不住開口想要扳回一局：“對呀對呀，他要給我配置治療經脈損傷的藥物。”
蛇妖覺得不是自己被忽悠了就是大妖被忽悠了：“大妖你筋脈有損傷？”
“是呀，我幼時修行狐族功法傷了筋脈，所以我現在只能修煉道法了。”段箏並未察覺有什麼不妥。
蛇妖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面前的小毛團子分外可怕。
據傳言，修行道法的大妖手段通天，變幻莫測，要夷平他們沙蛇一族不過是吹口氣的事，剛剛將他們這些妖怪打得半死不活還真就是手下留情了。
蛇妖頓時心生感激。感謝巫師大人，培養出了這麼善良的大妖。
不過，他也更加覺得奇怪：“身爲妖族，一般一出生就能夠感受到自身法力的運行軌跡，不像修士那樣需要外界的功法指導。大妖爲何要去修行狐族的功法？”
段箏認真想了想，道：“我也記不清了。自從我有記憶起，就被寄養在狐族，修行的就是狐族的功法。”
“冒然修行他族的功法，輕則經脈盡斷，重則暴斃而亡。這種常識，難道沒人告訴過大妖嗎？”
段箏搖搖頭，又開心起來：“所以說我還算輕微的了？我果然好厲害呀！”
蛇妖：……
巫塗：“別管她，她就是個傻糰子。”
於是被某隻糰子在手臂上留下牙印。
蛇妖腦子裡靈光一閃，激動道：“大妖可曾想過，既然反應如此輕微，自然是因爲大妖的經脈與狐族有些相似。那麼，會不會是因爲大妖有狐族的血脈呢？”
“我跟那窩狐狸長得天差地別，怎麼可能有狐族血脈……”
“大妖與我所見過的所有妖怪都長得天差地別，幾乎可以說從來不曾有過大妖的種羣。”
段箏心中莫名煩躁:“那就當我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好了。反正我從來都是一個人，種羣什麼的，我不稀罕。”
巫塗輕嘆一聲，默默給他的小毛團順毛。
蛇妖道：“我也曾去過狐丘，瞭解狐族的行事風格。大妖想想看，若是沒有不得不養的理由，狐族怎麼會在狐丘之中養一隻異族？”
彷彿暗藏在心中的疤痕被人硬生生扒了出來，段箏又難受又惱怒，咬牙切齒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無意冒犯大妖，我只是做了一個猜想，認爲大妖是狐族與另一妖族的混血後裔。若結論果真如此，那我極有可能見過大妖的父母。”
段箏睜大眼睛，心中千萬般的情緒穿過，而後是一片空白，空落落的，不知如何纔好。
她深吸一口氣，問道：“那你說說，我的父母是什麼樣的？”
“大妖的母親是狐族。若是我沒猜錯，應當是狐族姥姥最小的女兒。近年以來，唯有狐族的小女兒沒有消息傳出，或許她早就離開狐族了。”
“那我父親呢？”段箏問道。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她的聲音夾雜着些許迫不及待。
“大妖的父親也是位大妖。他行俠仗義，當時一來就爲我族主持公道，我的族人至今都還記得他。他或許是天底下最後一隻猙了吧。”蛇妖說着，不由有些唏噓。
“猙。”段箏的眼睛亮了起來，空蕩蕩的心一時無比踏實。像是自幼流落他鄉的孩子終於找到了歸鄉的路，哪怕前途未定，心也有了依託之處。
“真的是猙啊。”段箏喃喃。
猙在遠古的傳說中所向披靡，可那跟她無關。跟她有關的，只是自幼流連在她夢中的，一個會把她當成寶貝、不會讓她受委屈、不會讓她受欺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