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竹箭和石彈已經不能給清理戰場的敵軍造成較大威脅,高青山試了試風向,便叫人把那些摻了辛辣草藥的毒煙彈點燃,一團團地拋了出去,濃煙很快就瀰漫了整個山坡。
因爲山坡上有許多蒺藜,負責清理的官兵要小心腳步的蒺藜,所以行動遲緩,同時還要架着大盾小盾抵擋投矛、冷箭和飛石,毒煙燃起之後,薰得他們流淚不止、噴嚏連天,咳嗽聲此起彼伏。
照這情形看,等他們把這片山坡清理出來可以做爲戰場的時候,只怕天都要黑了,而到那時,不知他們之中將有多少人因爲毒煙而喪失戰鬥力。
寨子上的人還從來沒有試過打這樣的便宜仗,雖然敵人早晚一定會攻到山寨下面,可是他們所用的這些土武器、土辦法,居然可以在不傷己方一人的情況下就給敵人造成這麼大的麻煩,這令他們信心大增。
現在他們只是利用遠程武器對敵人進行打擊和騷擾,可是他們勞碌了一天半夜,所武裝起來的乃是整個山寨,等敵人攻到寨子下面時,他們會讓敵人嚐到更多厲害玩意兒的。
逃進寨子裡來的棵蠻族人被安頓下來,受了傷的人得到了救治和包紮。他們的族長是一個四十出頭的女子,身材健碩的就像一個壯年男子。
薰兒用蠻語向她詢問了一番經過,對楊帆說:“烏蠻和我白蠻聯手對抗官兵,他們本來的居住地在大江邊的森林中,因爲部落太小,又與雲軒的一個部落毗鄰,擔心會受到攻擊,想要趁夜遷徙。投奔一個更大的部落,結果清早時經過這裡,正好撞上來攻打山寨的官兵。”
那個女酋長向楊帆施了一禮,嘰哩咕嚕地說了一番話,便從自己脖子上摘下一串由潔白的獸牙串成的項鍊,微笑着看着楊帆。
薰兒微笑道:“她說,她很欽佩你的神勇,更加感激你對他們部落的無私幫助。她以棵蠻部落鬼主的身份,把這串狼牙項鍊送給你。姚州十三峒棵蠻,從此都會把你當成他們最好的朋友!”
薰兒說完,又解釋道:“鬼主就是首領的意思。”楊帆不太明白這串獸骨狼牙項鍊的意義,也沒有打算將來混跡叢林做一個半野人,只把這串項鍊當成了一個普通的禮物。微笑着雙手接過。
棵蠻酋長見他接過了項蓮,顯得很高興的樣子,又向薰兒說了幾句話,薰兒點點頭,很嚴肅地回答了一句,便拉拉楊帆,示意他一起走向寨牆。對楊帆道:“她說,她們的武器雖然簡陋,不過箭法都很好。如今獲得了我們無私的幫助,她會派出所有的戰士。與我們一起堅守山寨,我答應了。”
兩人走上寨牆,恰將來犯的姚州官兵在滾滾濃煙中狼狽不堪的模樣看在眼裡,薰兒眉飛色舞地對楊帆道:“嘿!看不出來。你的這些法子居然這麼管用!”
楊帆目不轉睛地看着山下,臉上卻沒有什麼輕鬆的表情。他一邊觀察着敵人的情形,一邊說道:“從他們的武器裝備來看,來犯之敵應該是姚州土兵。黃景容不派信使來見我,也不敢派出從戎州、嶲州等地來援的官兵,看來他是鐵了心要讓我死在這裡了。”
“我保護你!”
“嗯?”
楊帆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薰兒吐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說,咱們的寨子經你指點改建之後,他們想要攻上來可不容易,只要咱們能捱過兩天,我阿爹的援軍就能趕到,他們奈何不了你的。”
楊帆笑笑,再度看向山下,喃喃地道:“但願如此。”
薰兒見楊帆鬢角掛着汗珠,想也不想便自腰間抽出一條汗巾,踮起腳尖,很溫柔地幫他拭去,動作自然無比。楊帆的鬢角還沒有被觸及,便嗅到一抹淡淡的幽香,他婉兒和小蠻身上似乎就嗅過這種味道,那是一種女兒家的體香。
隨即汗巾便輕輕拭上了他的鬢角,楊帆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薰兒向他羞澀地一笑,白裡透紅的臉蛋兒就像一朵盛開的山茶花般豔麗。
竹製的拋石機果然容易損壞,這麼一會兒功夫就損壞了兩具,不過這東西製作也簡單,扯過兩根大青竹,馬上就能再用。高青山剛叫人重新換了兩架,一轉身恰好把寨牆上的這一幕情景看在眼中。
旁邊逡巡地湊上一個寨丁,小聲道:“寨首,聽隨薰兒小姐來的人說,土司大人已經決定把薰兒小姐嫁給折竹大鬼主了。”
高青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訓斥道:“就你長眼睛了?就你長耳朵了?我看你是閒的,做事去!”
叢林之中,無數的人馬都被鬱鬱蔥蔥的樹木掩蓋了起來,叢林之廣,不知其大,對於祖祖輩輩生長在這塊土地上的這些蠻族戰士們來說,密林深處很多地方他們也是完全陌生、從未涉足過的,這還是他們頭一次深入這樣的地方。
蛇蟲蟻鼠蜇伏其間,即便塗了最有效的藥物,也不能完全避免它們的叮咬。當地的百姓會用各種辦法保護自己,加上自幼就被這方水土上的蚊蟲叮咬,早就適應了它們的毒性,所以還能在這叢林中生活。
若是換了朝廷派來的兵馬,只要在這片叢林中待上兩天,就得大量非戰鬥減員,不戰而潰,這是上天賜予生活在叢林中的人類最好的保護。
但是即便他們能夠在這裡生存,生活之困頓也是可想而知。可以吃的東西太少,不足以供應這麼多的人馬,土司老爺和頭人們也難以適應這裡惡劣的環境。
叢林深處開闢出來的一塊空曠地上,不斷地燃着牛糞馬糞以及可以驅蚊的草藥,籍由煙霧的味道,驅散這裡的蛇鼠和蚊蠅。氣味不太好,但是至少讓環境乾淨了許多。
散發着淡淡煙臭氣的棚帳下,薰期和孟折竹兩位土司以及七八位大人頭人靜靜地坐在那兒。棚帳裡的氣氛有些沉悶,聽那從河白寨子趕來求援的人把情況說完之後,薰期默默地揮了揮手,讓他退了出去。
薰期長長地舒了口氣,雙手按在膝上,看了看有些低落的頭人們,又向孟折竹投以探詢的一眼,說道:“文皓攻打河白寨子去,看來借了朝廷的兵馬之助,他不把我們的領地和子民全部佔有是不肯甘心了。”
孟折竹的神色有些陰鷲,他微微眯起眼睛,道:“我們不可能在叢林裡拖的太久,大家吃野菜、摘野果、狩獵野獸、連老鼠都吃光了,再耗下去我們將不戰而潰。可是返回村寨也沒有任何一家寨子供養得起這麼多兵馬,除非分散開來,可那樣的話,必會讓其各個擊破。”
一位大頭人憤憤地道:“本來,我們不肯返回村寨,最大的顧慮就是怕給了他們口實去攻打我們的寨子,傷害我們的家人,現在看來,我們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文皓是鐵了心要吞併我們的村寨了。”
另一位大頭人道:“最糟糕的是,我們的士兵都是寨子裡的壯勞力,如果仗打得太久,就會影響秋收和畜牧,我們的子民將無法生活,到時候軍心必然渙散。現如今他們步步緊逼,我們已退無可退了。”
旁邊一位大頭人猶豫了一下,遲疑道:“或許……我們可以向他們求和?如果我們把黃景容想要的流人都交給他,他就沒有藉口對我們動手了吧,我們沒必要爲了那些流人搭上我們全族人的性命。”
另一個頭人也有些意動,小聲附和道:“是啊,河白寨子裡不是有一位欽差嗎?或許通過他,我們可以跟朝廷好好談談。”
薰期的二管家龍飛立即惡狠狠地瞪着他們,道:“那個欽差孤家寡人一個,連他自己都被困在山上了,跟他商量有個屁用!”
龍飛的兒媳婦就是流人,現在已經有了身孕,馬上就要給他生個乖孫子了,讓他交人?他死都不幹。
薰期彷彿沒有聽到這個建議,他依舊盯着孟折竹,沉聲道:“你我兩族既爲聯盟,老漢想知道折竹土司是怎麼個打算?”
孟折竹道:“我還真以爲朝廷十萬大軍已經殺到姚州,我軍分散,易被殲滅,只好倉惶退卻,收攏兵馬,卻不想黃景容虛張聲勢,赴援的大周軍隊一共才一萬多人,而我們有七萬勇士,足以對付。
不過,朝廷方面一定還會有援兵的,我們要戰,就要速戰速決,我認爲,咱們該殺個回馬槍,再困姚州城!但是我們不能殲滅朝廷的援軍,那會徹底激怒朝廷,再無迴旋餘地。姚州城要圍三缺一,逼其退卻,然後,我們直搗文皓的老巢。
只有殺得文皓和雲軒再無還手之力,姚州才能太平,也只有那時,纔有談判的可能!至於文皓和雲軒的人,我們殺的再多,朝廷也不會在意的。只怕他們還巴不得我們自相殘殺呢,哼!文皓和雲軒這對蠢貨,扯着老虎尾巴當救星!”
薰期沉聲道:“那麼河白寨子怎麼辦?我的女兒、你的新娘,如今還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