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正是他這份悲憫,讓他救了李忘真,從此改變了她和他的人生際遇。
“月兒,你可知道父親曾想讓我繼承家業。”蕭憶驀地提起舊事,“我並不善於經商,當時便對父親說只要有你就夠了。”
“你精於錢貨,對絲綢錦緞瞭如指掌,我一直以爲你會成爲錦繡莊的女主人,打理家業,再傳給我們的孩子。而我會潛心研醫,濟世救人,與你舉案齊眉、一生和美。”他的話語中滿是沉鬱。
西嶺月聞言很是動容,但也心知他們回不去了。那份最初的悸動,在西川青梅竹馬的日子,終於在世事的翻覆之下消散無蹤。
“以前我雖與秀殊定親,但我並不驚慌,也自信能解決此事……只是我沒想到,你的親生父母竟如此顯赫,你的新身份竟離我如此遙遠。”蕭憶天人一般的面容之上滿是絕望,“早知今日,我該去考個功名,也不至於今天還是一介布衣,連向你求親的資格都沒有。”
“別說了。”西嶺月想起從鎮海至今所發生的一切,眼眶已微微發熱。她雖然對蕭憶死心了,可過往的十八年歲月如此刻骨銘心,彼此的山盟海誓仍在耳畔,她一時還難以釋懷,只想落淚。
只是兩人話到此處,已然走到了她的院落前。蕭憶原本還想說句什麼,卻一眼瞧見蕭致武正站在院子裡,朝他望過來。他不由得腳步一頓,只得將口邊的話嚥了回去。
“是父親。”西嶺月此時也發現了蕭致武,提起裙裾要進門,又被蕭憶一把拉住。
“父親要回成都府了,今夜是來向你辭行的。”他率先說了出來。
“這麼快就走?”西嶺月很詫異,“那你呢?”
蕭憶沒有立刻回答,擡目與院內的蕭致武目光相接。父子二人隔着一道院門對視良久,蕭憶才緩緩答道:“我留下,幫你查完這樁案子。”
九月二十八是安成上人的頭七,也是蕭致武離開長安的日子。一大早,長安城便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就像上天也在不捨離人。西嶺月、蕭憶、郭鏦父子齊齊送別蕭致武一行。
就在兩日前,宮裡傳下旨意,不僅恢復了錦繡莊的皇商資格,還特意嘉許蕭致武對西嶺月的養育之恩,免除錦繡莊七年的賦稅。這對蕭家而言自然是極大的恩典,但對當今聖上來說不過就是一句話,左右西川的賦稅也落不到朝廷口袋裡,都被劍南西川節度使拿走了。
西嶺月知道攔不住人,便也沒有出言挽留。畢竟成都府有蕭家的百年基業,有最大的蜀錦鋪子錦繡莊,經過一整年的關停之後,錦繡莊亟待重開,方方面面都需要蕭致武親自坐鎮打理。
一行人乘坐數輛馬車,直將蕭致武和朱叔父子送到長安城外,在十里長亭處駐足送別。大家飲下幾杯熱酒,說了幾句關懷的話,郭鏦父子便主動迴避,把空間留給西嶺月、蕭憶和蕭致武。
西嶺月此時眼圈已紅,正攥着蕭致武的衣袖簌簌落淚。
“傻孩子,你不是一直想找生身父母嗎?如今找到了,你還有什麼不開心?”蕭致武笑着勸道。
西嶺月拭掉眼淚,哽咽着開口:“自此一別,還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您,我……我捨不得。”
畢竟是十八年的父女感情,蕭致武又如何捨得,遂安慰她道:“不會太久,待你出嫁之時我一定會再來,還要爲你備下豐厚的嫁妝。”
此言一出,西嶺月的眼淚落得更兇。
“都多大了,還哭鼻子!”蕭致武笑她,“你想想,世間還有誰能比你更幸運?和失散多年的父母團圓,還能與天子攀上親,就連錦繡莊都沾了你的光!”
“錦繡莊不是沾我的光,是沾您的光。是您撿到了我,養育了我十八年……這是郭家對您的感謝,不是我的努力。”西嶺月看得很清楚。
“傻孩子,怎麼又鑽到牛角尖裡了?”蕭致武再勸,“你應該想,若不是你福大命大,又認識了福王爺,這一切豈會發生?說來說去,還是你厲害啊。”
可聽到“福王爺”三個字,想起這巧合的一切,西嶺月根本笑不出來。
蕭致武又看了蕭憶一眼,示意他迴避,這才遺憾地嘆氣:“只可惜我福薄,命裡沒有你做兒媳,不過……這一天我也早就料到了。”
西嶺月有些不解:“您料到了什麼?”
“料到你一定出身高貴,憶兒他配不上你。”
西嶺月聞言表情微滯,忙道:“在我心裡,憶哥哥是……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兒,別人再好,也不過是投了個好胎。”
聽到她這般誇獎蕭憶,蕭致武到底也是高興,轉而卻道:“即便如此,你們也不合適了,原本憶兒配李司空的千金已是高攀,如今配你是更加不能了。”
“李娘子她很好。”
西嶺月抽抽噎噎再道。
“可是憶兒的心在你這兒。”蕭致武苦笑,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來,遞了過去,“你看看,這是李司空的來信。”
李忘真的父親還寫了信?西嶺月吸了吸鼻子,打開信件一看,原來是李師道催促蕭憶去淄青成婚的書信。不僅如此,他還在信中寫了對蕭憶婚後的安排——他希望蕭憶和李忘真婚後久住淄青。
“啪”的一聲響,西嶺月將書信拍在長亭內的石案上,“今時不同往日了!我成了郭家的女兒,憶哥哥就是郭家的半個兒子!再不然我讓父親母親收憶哥哥做義子,看看到底是咱們高攀她,還是她高攀咱們!”
“你這是氣話。”蕭致武笑着安撫她,“好了,這些事情其實可以慢慢商量,至多讓他們婚後兩頭跑,在我這兒住一年,再去淄青住一年,也無不可。但我今日……是有求於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