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如果再見到讓你送信的人,你能認出他來嗎?”茅小飛一邊說話,一邊給少年倒了一杯茶遞過去。
少年人戒備地看了一眼茶水。
茅小飛自己也倒了一杯喝,調侃道:“你不會以爲裡面有毒吧?我是個普通人,要是有這一手,你也不會放心跟我回來了。”
“金沈。金銀財寶的金,我母親好像姓沈。”儘管少年已經很剋制,仍然很快就喝完了那杯水,看得出渴壞了。茅小飛拿了個碗過來給他裝茶,等少年喝飽以後,金沈以探究的目光琢磨一樣地把茅小飛打量了一遍,又瞥了一眼穆參商,不過沒看多一會,他似乎有些害怕穆參商。
“送信的人我當然能認出來,不過沒什麼用,他不是青龍幫的什麼大人物。在這裡,青龍幫的人一出門都吆五喝六,十分高調,有身份地位的那幾個,我都能認得出來。他們少主是個真正的美人,就是美人都帶毒,曾經有人因爲多看了他兩眼,半夜被人剜了招子。雖然官衙沒能查出兇手是誰,但無緣無故,怎麼那麼巧,白天那人惹了青龍幫,晚上就滿臉是血地躺在客棧裡滿地打滾。”金沈說來很平靜,就像他說的根本不是一則聳人聽聞的逸聞。
“你把僱主出賣給我們,就不害怕嗎?”茅小飛奇道。
“不是有你們嘛,大哥,你不會丟下我不管吧?”金沈笑嘻嘻道。
“那得看你了。”茅小飛年紀比他們都大,看上去卻只有二十,和習武之人比起來,顯得文弱,他難得收起和顏悅色,認真地看着金沈,半天沒說話。
“大哥,你看上我啦,一直盯着我瞧?”
“別打他的主意。”穆參商冷冷道。
茅小飛差點繃不住臉,穆參商說話太不看場合,瞬間激起茅小飛一頓尷尬。不過茅小飛看上去仍然很平靜,“我們要從青龍幫救一個人出來,這個人是我們的同伴,很重要。我看你在這裡呆的時間不短,應該有自己的門道,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需要你的幫忙。”
“需要我的人也不少。”金沈得意地說。
“你要的吃的、喝的、穿的,都不是問題。但我們對你瞭解不多,也沒有時間摸清你的底細,只能行險。如果你規規矩矩幫我們的忙,自然有好處,要是耍花招……”茅小飛喉嚨又哽了哽。
這穆參商沉默寡言,徐柒又在賭氣,這種威脅人的事讓他來辦真不熟練,總要搜腸刮肚絞盡腦汁才能擠出兩句。
“一條賤命,隨便你們什麼時候拿就是了。那行,什麼時候行動?”金沈眼神暗暗發光,露出摩拳擦掌的架勢。
茅小飛看了穆參商一眼。
“無論什麼時候去,他們一定已經佈下陷阱,等我們落網。”
“嗯,既然送了信,就是等我們去。”茅小飛也認同。
“那你們去還是不去?”金沈不耐煩地問。
“去。”茅小飛點頭。
“我帶人去,你和傅冬留在客棧,徐柒留下來保護你們。”穆參商說。
“那個一板一眼的大叔不去?那就不好玩了。”金沈撇撇嘴,很是遺憾。
茅小飛想了想,他去幫不上忙,而且不能單獨留在客棧,如果真的是陷阱,必然兵分兩路,他和青龍幫那個少主正面對上過,有兩種可能,一是對方根本看不上他這樣的小角色,那最好,客棧就會風平浪靜,就是可惜白浪費徐柒留下。二是青龍幫會派人來抓他,以此威脅舒筒。茅小飛一點兒也不懷疑青龍幫那個頭兒的變態程度。
“要不然你留下來,徐柒帶着你的人去,他行走江湖多年,更清楚江湖人的手段。”茅小飛猶豫地說。
“你是覺得我打不過青龍幫少主?”穆參商冷冷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的本事誰不知道。就是怕青龍幫的人使什麼下九流的手段。”
“這個你放心,葉錦添爲人狂傲自大,現在他在總壇,沒人敢放暗箭。他不在的時候纔不好說。”
“那半夜被人挖了眼的那個人怎麼回事?”茅小飛問。
金沈搖了搖手,“當時葉錦添已經離開總壇,手下人爲了討好他乾的事。反正也沒什麼用,他這個人,除了他爹,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你們見到就知道了。”
茅小飛不說話了,他已經見了一次,想起那人邪性的笑,現在還讓他一背雞皮疙瘩。
“我去,徐柒留下。雖然我不想讓他留下來陪你,但舒筒被人抓走,有我的責任。”穆參商眼神堅決。
茅小飛不好再說什麼,點了點頭,他心裡隱約有點擔心,也許是不放心金沈,不過不管再不放心,他現在幫不上什麼忙。必須勤加訓練,否則就應該早點離開,找個地方住下來過普通百姓風平浪靜的日子。茅小飛看了一眼穆參商,穆參商若有所覺地轉過臉來,深沉的眸子注視着他。
“你們兩個不用顧忌我,想調情想親嘴兒都請便,什麼大場面我沒見過,大丈夫不拘小節,請便請便。”
金沈大大咧咧的話反而讓茅小飛面紅耳赤,火燒屁股地起來回房間去了。
金沈看着他走出去,聽見穆參商冷硬的嗓音:“不要打他的主意,其他人你隨便。”
“那我可以打你的主意咯?”金沈修長的手指繞着一綹烏黑的發,朝穆參商飛了個媚眼,不過沒敢冒昧地靠上去。
穆參商乜他一眼,“只要你有那個膽子。”
“這麼兇。我對你纔沒興趣。”金沈笑嘻嘻地眯起他的桃花眼,滿肚子壞水咕嚕嚕冒泡。
晚上,送走穆參商他們,茅小飛一直不敢睡覺。
傅冬歪着腦袋留着口水在他爹懷裡瞌睡。
“也許會去很久,要不然徐柒你先回去休息?”茅小飛說。
“你更應該休息。”徐柒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茅小飛的眼睛。
茅小飛愣住了,不過也沒多想,揉了揉眼,“等舒筒回來,我才能放心,畢竟是他爺爺把人交給我們,他要是出點什麼事,對不起老人家。”
“你爹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你會是這副性子,善良、平凡、周到、溫順。除了長相,你和你爹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徐柒的話彷彿一顆炸彈在茅小飛心底裡轟然炸開,他瞪大了眼睛,張口結舌,老半天才結結巴巴擠出一句話:“你說,我爹?”
“對,你爹。”徐柒堅定的眼神看着他,把茅小飛的手抓在溫厚的掌心之中,那手指的觸感和他想的一樣,脆弱,微微發涼。
“你認識我爹?我爹是誰?他現在在哪?那我娘呢?他們過得好不好?”
傅冬在茅小飛懷裡動了動腦袋,疑惑地軟軟嘟囔一聲:“爹?”
茅小飛把傅冬抱到牀上去睡,草草哄了兩句,重新坐到桌邊,急切地問:“徐柒,你都知道什麼?你……你會碰上我,不是偶然的?”一絲線索在茅小飛腦袋瓜裡拼湊起來,“你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是帶我去見我爹?”
徐柒肯定地點了點頭。
茅小飛猛然跳了起來,他嗓子眼裡哽着一團熱切的火,燎得他眼圈發紅。
“我爹在哪裡?離我遠嗎?”
“你先冷靜一下。”徐柒遞給茅小飛一杯冷茶。
茅小飛一面喝茶,雙眼一眨不眨一直盯着徐柒,等他再多說一些。
“你爹是我師父的好友,常來找我師父談詩論道,我們也算忘年之交。他還活着,住的地方離這裡很遠,騎馬去,晝夜兼程也要接近兩個月。”
“這麼久?”茅小飛喃喃道,“那真的是很遠。”
“你爹不喜歡喧囂,隱居在一座山上,你娘也在。他們都很好,還收了五個徒弟,三男兩女的,也算後繼有人。不過你娘一直沒有再生養,她很掛念你。”徐柒的眼神微微閃爍,拳頭捏起又鬆開,左手搓右手掌心。
“那他們爲什麼這麼久……這麼久都不來找我?”茅小飛吸了吸鼻子,發愣地盯着桌上一滴兩滴眼淚,又匆促地用衣袖擦去。
“找了,可是找不到。那時你太小,找起來有如大海撈針。不過他們一直沒有放棄打聽,五年前,也是碰巧,你爹帶你娘下山去啓源論劍,路見有人拐騙別人家小孩,順藤摸瓜,抓到一個人販,當年你被拐走的時候,你娘差一點就能抓到這個人,還打斷了他一條胳膊,當時人太多,讓他給跑了。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他又碰到你娘。”
“那爲什麼我爹孃沒來找我?”話剛一出口,茅小飛就有點後悔,乾笑了兩聲,徒勞地掩飾了一下失望,“他們收了五個徒弟,平日一定很忙,還要到處參加論劍,還開武林大會嗎?”
徐柒伸手摸了摸茅小飛的頭。
“……”茅小飛愣了愣,拿開徐柒的手,“我明白,其實要是能見他們一面,這輩子我就沒什麼大的遺憾了。”
“你不明白,你爹孃一直很記掛你,尤其是你娘。你爹一直希望再生幾個孩子,你娘卻不肯,她說她不想忘了自己有過一個孩子,而且這個孩子至今生死不明。”
“我娘……”茅小飛眼眶溼潤,哽咽了一聲,眉峰不自覺顫動,“她真的很想我?”
“真的。”徐柒點頭,“你小時候穿過的舊衣服,她一件也沒扔。”
茅小飛鼻翼翕張,迅速地擦去眼淚,臉上留下一道用力過猛的紅痕,咳嗽了兩聲,平復下心情。
“我們什麼時候去?”
“你要是想,現在就可以走。”徐柒眉毛動了動。
茅小飛站起來,在屋裡煩躁地走了兩圈,握拳,“不行,現在不行,等舒筒的事兒解決了,還有一件事要查清楚,然後,我就跟你走。”
“小飛,你不要怪我說話直白,做人總要爲自己打算。你現在帶着個兒子,要想想什麼樣的將來對他最好。黑龍幫這件事,說到底不怎麼和你相關,要不是爲了穆參商讓人帶回去的那筆錢,你也不用攪合進來。當然,舒筒是你的同伴,等舒筒救出來以後,後面的事,爲什麼不能交給穆參商自己去處理?而且,總有一天,你們會分開,你們不會同行一輩子。你是上齊人,他是慶細大將,我已經得到消息,慶細和上齊開戰是早晚的事,最遲等冬天休養生息的時節過去。要是你想找一個人,相伴一生,爲什麼要選一條不容易走的路?”徐柒抓住茅小飛的手,按在左胸,“爲什麼你不考慮考慮我?你爹與我是忘年交,把你託付給我,他一定會更放心。”
茅小飛倏然瞪大眼,被嚇得話也說不全了,朝後猛退,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
徐柒連忙把他扶起來。
“我、我、我不一定喜歡男的……”
“你和安陽王成過親,安陽王不是男人?”
“他是我主子,我當時沒得選,要是不幹也不能在王府繼續幫工,也許就會餓死……反正我也不虧什麼……”
徐柒看着茅小飛結結巴巴的樣子覺得很好玩,又揉了揉他的頭髮,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好好想想,比起穆參商,我會是個更好的選擇,而且我來去自由,可以帶你踏遍名川大山,傅冬也和我混熟了,你不在的時候,他賴着我也能好吃好睡。”
茅小飛乾巴巴地張了張嘴,脖子通紅。
“不是讓你現在給出迴應,只是看你這麼傻,好像沒把我當成一個可以選擇的對象,我有點着急,提醒你一聲。”
茅小飛整個人都已經熟了。他竟然這麼招人嗎?他從前怎麼不知道啊?他可是梨春坊一衆花魁的手下敗將。果然江湖人和當兵的都沒怎麼見過普通人啊!
“你餓了吧,我去廚房找點吃的,你坐會。”徐柒看出茅小飛不自在,找了個藉口出去。
茅小飛整個人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半天沒回過神,得知父母健在而且可以找到的狂喜又被徐柒突如其來的告白驅散得七七八八。想不到他茅小飛二十六了,失散多年的父母找到他,還有人提出要照顧他,這他一定是沒睡醒吧???
茅小飛閉上眼,又猛地甩頭,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確定沒有,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