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很安靜,我閉目凝神,用問屍經上所學的洪爐出竅法,意念中的軀體變成了一座烈焰燃燒的火爐,魂魄承受不住烘烤,瞬間就從陰眼鑽出了身軀。
魂魄是無形的,在屋子裡微微轉了個圈,慢慢靠近油燈,快要接近那一點火光時,魂兒猛然加快速度,如同一隻看不見的手,卷着燈芯,飛快的繞到軀體上。燈芯燃着火苗,不偏不倚,恰恰落在右手的繩子上。火苗很小,但慢慢把繩子燒斷,我也受了老罪,手腕上被燎起好大一個泡。
右手的繩子快斷的時候,我用力把繩結崩斷,一隻手脫困,接下來就容易多了,分別把左手和雙腳上的繩子慢慢解開。
這個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可是心裡的疑問卻難以揭開,左思右想,還是打算先走了再說。我找回自己的東西,出了門,左右觀察了一下,這附近只有木槿這一戶家院,我沿着藥田的田壟朝東走,這裡的地勢完全是陌生的。在這種地方,如果不熟悉道路,就只能踩着腳下的路走,順路遲早可以走出去,如果自己走的急躁,來回亂跑,就會迷失方向。
我一邊觀察一邊向前小跑,腳下的路一直在延伸,漸漸的,前面出現了山,路是通向山腳的。我繞過這座山,山背後的陰氣突然一濃,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山背一般都避陽,太陽曬不到,木槿家附近有條小河,周圍的土有些潮,尤其是山背這裡,一腳踩下去就黏糊糊的。我本想換條路,但是眼睛一望,就在前面的泥地裡看見兩排亂糟糟的腳印。這些腳印都很普通,踩下腳印的人的鞋,還沒我腳上的鞋大,看到這個,我就覺得這好像是女人的腳印,而且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
是木槿的腳印?
我想起她晚上離開的時候沒好氣的跟我說,是替我們陸家幹活去了,看到這些腳印,我馬上打消了繞路的念頭,小心翼翼的跟了過去。
腳印是在一個不到半丈深的土坑前消失的,土坑旁邊的石頭都被磨的光滑,說明經常有人從這裡出入,我跳下去看了看,土坑貼着山腳的一面,有一個一人來高的洞口,這個洞被人堵了一大半,而且深在土坑裡,如果平行望過來,是看不到洞的。
一湊近洞口,那股濃重的陰氣就撲面而來,伸頭朝裡望望,洞非常深,很遠的地方亮着火光,是掛在頭頂上方的火盆,用來照明的。看到火光,就知道里面可能有人。我動動心思,附近只有木槿的家,她說替我們陸家做事,就是在這裡做的?
我慢慢走了進去,洞裡溼氣很重,而且道路彎曲,十丈遠的路就橫七豎八拐了好幾個彎,當我不知道從第幾個拐角處露出頭的時候,瞳孔就猛的一縮。
洞裡的路大概只有一丈寬,兩旁的洞壁上,直挺挺的靠着兩排屍體,一個挨着一個。這些屍體的嘴巴鼻子耳朵上,都抹着一些泥,陰氣中散發着淡淡的藥味。
屍體臉上這些泥,我很熟悉,這是陸家趕屍的時候採
用的一種防腐手段,泥裡面摻的有藥,封住屍體的七竅,可以保證屍體在一定時間內完好。這種防腐方法很簡單,所以不能持久,只能短時間內起到防腐的作用。
就我所知,只有陸家採用這樣的防腐方法,而眼前這些經過簡單處理的屍體,和陸家或許是有些關係的。
我定定神,繼續慢慢往前走,不敢照明,怕人發現,只能藉着洞裡面很微弱的火盆的光摸索。這個洞其實很大,隔一段,就會有一整排一整排被封了七竅的屍首,數量多的嚇人,好像附近十里八鄉墳地裡的死屍全都被趕到這裡來了。
朝前走了最多二十丈遠,地勢猛然開闊,這裡的地明顯被人爲的鋪墊過,地很平,平地上埋着很多十字型的木架,僵硬的屍體靠着木架,就不會傾倒。這種手法,依然是陸家常用的,看到這裡,我就很懷疑,那個木槿,跟我們陸家是不是有什麼我所不知道的關係。
十幾排屍體直挺挺豎立在這塊空地上,觸目驚心。周圍的火盆多了幾個,光線也相對來說明亮了一些,我全力的聽,全力的看,不過看不見活人,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我就藉着平底上一排排屍體做掩護,在中間一點點的挪動。
驟然間,我看到前面一個洞壁上的小洞裡,有火光忽閃了幾下,好像還有人影在晃動。我趕緊就朝那邊挪,想看的更清楚一些。我一直挪到這排屍首的最左側,然後注目望去。但是我一挪過來,小洞裡就沒有動靜了,只剩下一隻燃燒的火盆在劈啪作響。我不敢動,屏氣凝神的等待。
等了一會兒,小洞還是悄無聲息。說實話,站在一羣直立的屍首中間,就算膽子再大的人,心裡也是毛的,因爲不能保證這些僵直的屍體會否突然在你背後舉起手臂。我一邊觀察小洞,一邊就注意身旁的屍體。
這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有什麼地方很不對,那種意識完全來自於感覺,其實我什麼也沒看到,但感覺卻相當強烈。
目光一晃,我立即找到了讓我感覺不對的源頭,頭皮一麻,差點就要動手。
我面前的這具屍體,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正望着我!
其實當我產生那種強烈的不妙預感時,已經遲了,在我和這具屍體的眼睛直視的一瞬間,對方突然擡手架住我的膀子,順手一扭,我的身子不由自主擰了個圈,被他從背後拽着胳膊。
“你幹什麼!放開我!”我被對方扣的死死的,但和他的手一接觸,就知道這是個活人。
“六爺,真是你?”架住我的人一聽我的聲音,手立刻鬆了,我趁勢掙脫出來,趕緊朝旁邊退了幾步。
這時候,我才第一次正眼打量這個人。他可能有五十四五歲,和很多常年東奔西走爲生活奔波的山裡人一樣,很瘦。他的皮膚黑黑的,但是臉盤上的五官長的很端正,甚至可以說很英俊,如果年輕二三十歲,肯定有不少女人能看上他。
“你是誰!?”
“六爺,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這個人有些吃驚:“這麼多年,你的樣子都沒變,是老太爺給了你什麼東西吧?光看你的樣子,我還不敢認,你說話的時候,我才確定是你,六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到這兒來,是不是五爺發話了?”
我聽的很糊塗,同樣也很吃驚,因爲我雖然不能完全理解對方的話,然而有幾個詞卻讓我分外敏感。
這麼多年,樣子沒變,五爺,六爺……
“我聽不懂你的話。”
“六爺,不要捉弄我。”這個人苦笑了一聲,道:“我一直是在替石嘴溝做事的,六爺,你親眼看見的,整整一個洞裡,都是趕回來的屍首。”
我沒說話,因爲我實在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現出了一縷迷茫,面前這個人已經五十多歲了,但反應相當敏捷,我眼裡那一絲迷茫,被他察覺了。他能察覺出,我的迷茫,不是僞裝出來的。
“六爺,我是木大鵬。”這個人輕輕嘆了口氣,道:“這個地方,是蓮花洞,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
木槿在剛剛把我綁了的時候,就問我記不記得木大鵬,這時候我明白了,按兩個人的歲數來看,木大鵬不是木槿的父親,就是她的叔伯。
“蓮花洞?”我想起來黃有良跟我透露信息的時候,說過我們陸家有十八個小陰官,平時一年四季趕屍不停,趕來的屍首暫時都存放在幾個地方,這幾個地方里,有一個就叫蓮花洞。
“六爺,來這邊說話吧。”木大鵬朝小洞指了指,道:“我家的小槿,也在那邊。”
很多事情不需要明說,我能猜測的出來。木大鵬一直在蓮花洞這邊,木槿有時會過來幫忙,但很明顯,我這次誤打誤撞的跑到這裡,木槿沒有把扣留我的事情告訴木大鵬。
木槿還記得十四年前那件事的,她想自己解決。
黃有良專門提醒過我,陸家的十八個陰官,不一定都是忠心耿耿的,有些變了心,或許會對我不利。我察覺不出木大鵬有什麼惡意,但不能不防,我不肯到洞裡去,堅持要在原地說話。
我和木大鵬說着話,木槿就從洞裡出來了,端了一盆火。她一句話都不說,看了看我,轉身就走。倒是木大鵬覺得有點奇怪,木槿說的十四年前那件事,木大鵬肯定也知道的,十四年沒見,木槿一直在等着那個陸山宗,如今終於見了面,木槿反倒像個陌生人,木大鵬望望木槿的背影,當着我的面,也不好多說什麼。
“六爺,我知道,現在的情況可能不太好,陸家下面的陰官,有一些會反水,但是你放心,我不會。”木大鵬推心置腹道:“石嘴溝就剩你和五爺了,如果沒什麼事,你不可能跑這麼遠來蓮花洞,六爺,你不用試探我,有什麼話,有什麼吩咐,你只管說。”
我想了想,沒有說什麼吩咐之類的話,突然就問他道:“我今年多大歲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