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節子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門鈴才珊珊響起,我衝過去把門打開,義江朝我一笑,一手接過包一手拉着我便往車走去。
他把我塞進車裡,自己坐到前面便發動車子往他家開去。
我吸了吸鼻子,想應該是睡醒時開窗受凍感冒了,便不作多想。我轉過頭看着窗外,竟發現路燈下有莫名的東西在飛舞。
"雪……雪……義江,下雪了…"我激動地說,"義江,下雪了,太好了,義江,下雪了……"
義江從後視鏡裡回我一個淡淡的笑容,將車停下,說:"下去看看。"我打開車門跳下去,小跑到義江身旁站定,一低頭,才發現自己出門太急了連拖鞋都沒有換。我裝作若無其事地擡頭四顧,卻聽到義江調侃地笑聲:"節子,你還真是個邋遢的丫頭!"我咬了咬脣,裝作沒有聽到,繼續欣賞路燈下飛舞的雪花。
"好了,上車回去吧。"義江邊說邊把我往車裡推,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我只能坐在車後座上對着後視鏡不滿地瞪他,義江只是溫和的笑看我,然後忽然斂住笑:"別想在心中算計,我可是跆拳道教練,哈哈……"說完得意地笑着。
看他那樣子,我也只好無奈地笑。義江什麼都會,因爲他歷經了千辛萬苦。當我們一路跋涉,就會學會該學會的,記住不讓自己再受苦。
轉頭繼續欣賞窗外的雪花,第一次看着雪慢慢飄下來,又慢慢變大變密,真好。
"很喜歡雪?"義江問。
"嗯,從高中時代起,就變形得喜歡了。"
"可是我不喜歡……"
"嗯?"我轉過頭看他。
"下雪的時候……很冷……"義江的語氣淡淡的,我卻陡地明白了爲何他不喜歡雪。是啊,雪太冷了,漂泊的義江,每年都會有無法避免的冬天,每個冬天都會下那麼幾場冰冷的雪,可是我親愛的義江,不是每個有雪的冬天你都能擁有暖暖的火爐和足以裹腹的食物,義江……
"義江……"我小聲地喚他,他又是微微笑了一下,咬了咬脣,我從後視鏡裡看進他的眼裡:"可是義江,你要相信,從這個冬天開始到以後的每一個冬天,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你會有紅紅的火爐,暖暖的食物,你還會有一直在你左右和你相互取暖的節子,從今以後,你要愛上冬天,愛上雪,因爲那些,總會有的……"
他的眼睛閃了一下,斂眉着沒再看我,車子靜靜地前進着,過了一會兒,他說到了。靠邊停了車,我同他一起出去。
義江的家在二樓,有客廳、臥室、廚房,還有陽臺。他讓我換雙鞋子在客廳裡坐下,說他去給我做吃的。我看了看掛鐘,現在剛好凌晨兩點。我把文稿從包裡拿出來放在茶几上,又把電視打開,只等着食物快點來。
大概十分鐘的樣子,義江給我端來一碗麪,我看看面又看看他,天知道我有多麼不喜歡吃麪。
"好了,你坐下吧,我看你做的肯定比別的任何人好吃!"我向他一笑,端起麪碗就開吃。也許是餓了的緣故,也許真的是義江和別人做的不同,那碗麪,感覺特別好吃。
狼吞虎嚥地吃完麪,義江收拾了碗筷便又坐到我的身旁。
我把文稿推給他,說:"我寫完了,你幫我看看有沒有寫錯的,錯了不多的你就幫因爲改改,錯得離譜的,你就得告訴我,對了,結尾我覺得很怪,你要幫我檢查。"
"嗯,好。"他翻閱了一下文稿,擡頭看我,"你怎麼這麼重視你的小說啊?"
"當然有我的用處啊,"我喜滋滋地答,嘿嘿,除喜歡寫以外,最重要的是等發表了,我就可以有錢去旅行了啊……"
義江沒有說話,我好奇地擡頭看他,他正眉眼黯淡的樣子。
"怎麼了?"我問道。
"你說過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的!"他語調傷感,是啊,義江他,就只剩下我,這唯一一個親人了。
"那你跟我一起去流浪吧!"我想了一會兒歪頭看他,"你陪我去幾個我想去的地方,我陪你去幾個你想去的地方,之後,我們一起回來,反正我爸媽都在這裡,我總是要回來的。"
"你不懂的。"他憂傷地說,聲音裡有難以隱去的顫抖,"流浪了那麼多年,我只想要一個安定的家。"說完他就閉上眼睛,睫毛投下的那片陰影不斷地顫抖變化,我把手放到他的眉心,堅定地說:"義江,很抱歉,我不能爲你放棄我的夢想。可是你放心,現在你有我,你就有一個安定的家。將來我還會在,你仍能有這個安定的家,哪怕大學畢業後我真的去流浪去遠方,去追尋和完成我的夢想,我是你的家,仍是你的家,不會有任何變化,即便將來你結婚生子,你和嫂子組建了新的家,我仍舊是你的親人,仍舊在你安定的家裡,我會回來,一定會回來!"
他緩緩睜開眼睛,晶瑩的液體盛滿了他憂傷的眼睛,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淚早已無影無蹤,他笑了一下,把我的手拿下來攥在手中,又慢慢地鬆開。
"嗯!"我向他點了點頭,回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抽出手反握住他的手,拍了兩下,轉過話題說:"義江,我困了,要睡覺。"
"哦,好。"他一下子回過神,"到臥室去。"他把我引到臥室,開了燈,把牀鋪好,我就把大衣和棉襖脫了就躺進牀裡,腦袋昏昏沉沉的,睜着大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義江把我的衣服整理好又給我掖了掖被角關燈出去了。
醒來已經是十點半了,我穿好衣服出了房門,義江早已經起了正在做早餐。我叫了他一聲,他在廚房應了一聲,說:"你媽媽給你打電話了,說叫你今晚回家。劉隨也給你電話了,我就沒替你接,怕他誤會了……"
"什麼誤會啊?"他沒說完我就不滿地打斷他,"劉隨又不是我的誰,你又沒有怎樣,他誤會什麼啊?"
"怎麼?"他把菜端出來,解下圍裙迷惑地看我,"你手機裡那麼多他和你的合影,你不喜歡他?"
那些照片,都是邊成啊,我一直沒捨得刪除。
"那不是他。"我平靜地說,"那些照片,和劉隨沒有關係。"
義江怔了怔,想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了。我過去坐在餐桌上,和義江一起吃飯。
"他去哪裡了?"我也彷彿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心下平靜。
"劉隨,人也不錯……"
"你的話很多呢?"我不滿地問他。
"劉隨叫你今天出去玩,你去不去?"他避開我的問話,我轉頭看了他一會兒,有點恍惚。那個時候,我不知道男生也有小氣細膩的時候,而我的義江,亦會爲我的一舉一動,或喜或悲。
"不知道,今天心裡覺得悶得慌,想睡覺。"說完又吸了吸鼻子。
"感冒了?"
"嗯,有點兒吧。"
"怎麼辦……我都已經答應劉隨十二點整會把你送過去的……"他皺着眉說。
"誰讓你答應的?你把我賣了啊?"我佯裝生氣地責怪道。
"不是……就是我和他說好了的……我……"他忽然住口,說,"吃點感冒藥應該行了吧?"他無視我的憤怒,說,"快吃,吃完藥,把我給你買的衣服換上就去吧。"
"我不去…"
"好了,快吃吧!"可惡,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無視我?
只得慢吞吞地扒完飯又乖乖地換上衣服和靴子,很無語地看着鏡子裡的那個冬天穿裙子的女孩兒。
"這樣會很冷,你知不知道?"我不滿地說。
"可是很漂亮啊!"他讓我把外套脫下再加一件毛衣,又將大衣遞給了我。
坐在車子的後面,我的心裡一直很不平靜,想大叫大笑大哭,可是又覺得堵堵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約的地方是學校的咖啡館,我以前就是在這裡打工。義江將我送進去就獨自開車走了。
劉隨在西南的角落坐着,見我來了,他便走過來接過義江手裡的大衣,讓我在對面坐下。圓桌上放了一個蛋糕,不知道是什麼樣式的,我因爲心裡不舒坦,只想趕快結束這場見面。
"節子,"劉隨把蛋糕推向我,"生日快樂!"
我看着他,又看看蛋糕,這才記起今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伸手揭開,是我最喜歡的口味,我笑了笑,一時忘了心裡的異樣來,仔細欣賞起蛋糕上的圖案來。
天藍色打底,米黃色磐石,飄在天空中,上面依偎着一對男女,雲一般的衣服,四周開滿了幸福的花色。
這個是……劉隨上次設制的版圖!那麼這個蛋糕……
"你自己做的?"我擡頭笑看他,莫名地喜悅壓下了心裡所有的煩躁和不安。
"嗯,"他撓撓頭,"也許會不好吃……"
"沒關係,我已經很高興了……"真的是很高興呢,我點了點頭,猶豫着切刀,不捨得下手。
"怎麼了?"見我遲遲不動刀,他疑惑地問。
"嗯!"我挫敗地低下頭,又擡起頭來心疼地說,"我捨不得!它很漂亮呢!"
"呃……"他想了想,說,"沒關係,你儘管切,如果喜歡我再給你做!"
"可是這是不同的啊!"我委屈地說。
"哪裡不同?"
哪裡不同我也不知道,只覺得這個就是不同的!我抿了抿嘴兒,說不出一句話來,只好呆呆地看着他。
"不如這樣好不好?"我頭腦一亮,"我們去把這個蛋糕設計賣給蛋糕店,讓別的戀人也能吃到這樣漂亮的蛋糕!"我興奮地站起來,又把蛋糕蓋上,只盯着他看。
"別的戀人……:他細細喃喃,擡頭看我,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你的意思,我們是一對戀人嘍!"
"沒、沒有……"我急忙說,臉陡地火辣辣的。
他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只是拉着我出了咖啡館。
我和他到一家比較正規的蛋糕店,說是要賣蛋糕設計給他們,他們經理一看,先讚美了幾句,說蛋糕很漂亮意義很美等等,又話鋒一轉說不好做,讓我們去別處看看。我無奈的笑笑,這才醒悟過來,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想的那麼簡單。
劉隨拉着我在大街上轉來轉去,並沒有去遊樂園等什麼地方,因爲我總覺得今天會有不太好的事情發生。所以很像早點回家,可是……劉隨好像很高興的樣子。我轉過頭看走在右側的劉隨,他的嘴角上揚的弧度今天一點都沒有變,也不知怎的,看到他如此高興,我也就不忍心說什麼拒絕的話了。
就那麼走在一起,甜蜜的荒涼、平靜的蒼涼和在一起,我也不太明白是怎麼了,可是今天,預感像惡魔的手掌緊緊抓住我的心,越往前走,愈加強烈。深深吸上幾口氣,又突然覺得心跳加速了許多,一時候又覺得心情特別好,又覺得心角里少了一塊什麼東西。
"劉隨,"莫名地開口說話,"你再當一次邊成好不好?我還沒有好好和他說再見……"這不是我想要說的話,我的心裡、腦海裡早就沒有這樣的想法了,可是……
"求求你了……當一次邊成,就一次好了……"他的臉色刷地變白了,緊緊抿着脣,問:"這就是你一直沒有拒絕我的原因?"
不,不是的!不是的!我捂住胸口,覺得很不對勁,只能使勁地搖着頭,流着淚說:"求求你……快送我回家……快……"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我……
(二)汪豆豆
明月死了。我覺得自己有點癲狂了,看着他們誇張的笑顏,無法理解。
我呆在房間裡,灰暗的陽光靜靜覆蓋我的臉,而隱匿在我腦海裡的,始終是那晚黑色的凌亂。
就這樣,很多事情都已無法挽回了麼?
我什麼都不想說了,什麼都不想說了,我沒有回頭路了,沒有回頭路了。
看着她簡單的幸福,我有淡淡的羨慕,和淡淡的嫉妒。
沒有辦法不嫉妒,爲什麼在失去邊成的那麼多年裡,她可以一直平安無事,那麼多年以後,她還可以簡單地愛人?
是因爲我愛得深,還是我愛得太絕望?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再知道了。我無良的青春,我的純真,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