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上午的注射間醒來的,手背有些微疼,我看到牀邊掛着一瓶葡萄糖,江山坐在牀邊目不轉睛的盯着我,深遂的目光有些陌生,棱角分明的臉上一片寒意。看到我醒了才露出一個勉強的淺笑。
“醒了?還難受嗎?”
“好多了。”
吳主任帶着護士推門進來,測量了血壓,很正常。吳主任才放心地說:
“給你輸的是葡萄糖和VC、B6,你這幾天估計是沒怎麼吃東西,加上早孕反應,血液通過採集機循環後不良反應會比正常人大,加上化驗時你就是低血糖,所以會頭暈。沒什麼大事,千萬不要受涼感冒,回去喝些生薑茶,發發汗,洗個熱水澡,把涼氣逼出來。懷孕期間最好不用藥。”
護士撥了針頭,告訴我可以回家了。看着站在牀邊的江山忽然感覺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有些陌生,陌生得我甚至從不瞭解他到底想的是什麼。
“小筠把車開到醫院門口。”掛上電話江山用毛毯把我裹住抱起來。
“我,自己可以走的。”我有點不習慣,也還沒那麼嬌氣。
“如果你願意光着腳走出去我也沒意見。”江山的目光有些嚴厲。
恍惚中我想起自己就是這樣被江海抱出來的,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我的腦袋現在還有些迷糊。
山裡的夜晚清爽沁涼,溫度比市區低了好幾度。我縮在毯子裡被江山抱着穿過院子,剛走進客廳就瞧見那件黑色的GUCCI躺在沙發上,份外刺眼,我挺直了身體。
“到家了我可自己走的。”我瞪着烏黑的眼睛倔強的看着江山。白天的一幕一幕一點一點在我的眼前回放。萬麗的每一句話都讓我錐心刺骨,女人啊就是這麼小氣,在大事大非面前可以慷慨就義,卻看不開爭風吃醋的風花雪月。
我感覺江山抱着我的手臂僵了一下,但隨即緊了緊,不容分說便將我抱上了樓。看着江山打開浴室的門,讓蒸騰的熱氣把屋內盈滿,才把我放進去。
“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我去給你煮薑茶。”
水溫剛剛好,我把自己沉浸在熱水的洗刷中,拼命想洗掉萬麗傳達的那些齷齪之意,她的話就象是一盆髒水把我從頭澆到腳,把原本一個乾淨的靈魂淋得污穢不堪。可是我洗得掉外表的污穢,卻洗不掉心裡的污漬……
江山進來的時候,我正失魂落魄的站在淋浴下。江山關掉淋浴用潔白的浴巾把我裹起來,再幫我擦乾了頭髮,我站在那裡眼前卻全是那件黑色的GUCCI。牀頭櫃上放着一杯熱薑茶,看着我全部喝完,江山把我塞進被窩裡,默默的凝視了我好一會才說了句,好好休息,轉身便關上了房門。
這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實,見到了久未入夢的父母,夢到了一個哭得撕心裂肺的嬰兒,我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左邊的牀是空的。我記得在法雲安縵的時候,江山說過,我左邊的位置是他的。
披了件外套走出來,屋外溫暖充溢着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江山打開了各個房間的空調,自己卻坐在黑暗的沙發裡,眉頭緊鎖。前面的茶几上放着兩個空酒瓶,那件黑色的GUCCI仍然固執的躺在沙發的一邊,剛剛還暖意融融的屋裡頓時一片冰涼。我站在樓梯上遠遠的望着江山,有一肚子的話想問,
但是卻又無從問起。
有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嘲笑自己,我不知該問那GUCCI爲什麼會在人面桃花?還是要問爲什麼要送人面桃花給萬麗,還是更直接點,問問他愛不愛萬麗?可是問了又如何?真正的答案未必就是自己希望的答案。這種情敵鬥法的狗血橋段看電視時連我都感覺無聊,沒成想有一天居然出現在自己的身上。也許……也許萬麗說得對,一無所有的我憑什麼去愛江山?
“爲什麼不給我打電話?”江山忽然擡起頭怒視着我。
我看着江山怒火中燒的眼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打電話和他說什麼?告訴他我懷孕了?還是告訴他我,一個孕婦要去爲他的侄子捐骨髓,還是告訴他,我的情敵都打上家門了?我自嘲地笑了笑,轉身準備上樓,這個時候我什麼也不想說。
“你,還是忘不了他……是嗎?”離得那麼遠我都看得清江山眼裡的紅血絲。
“那你又說得清和她……的關係嗎?”我站在樓梯上冷冷的表達着自己的不滿。開着空調的屋裡卻冷得瞬間成冰。
“他對你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得不惜用我們孩子的健康去換取他孩子的健康?這個孩子對你而言就那麼微不足道嗎?還是……還是我對你而言只是你感情的替代品?”江山藉着酒勁終於把壓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酒,有的時候真是個好東西,如果我也能喝酒,也想一醉方休,不吐不快。
“我沒告訴你是因爲事情太突然,我剛拿到醫院的化驗結果就遇上了江海急需捐骨髓的事,原想着你回來的時候再告訴你……現在都不重要了。”我不想過多解釋,我捐骨髓是因爲我也是一個母親。
“那你告訴我,在你眼裡什麼纔是重要的?江海?還是你對他的舊情復燃?”江山幾乎是咆哮着衝着我大喊。
戀人間的吵架,很少有髒話,但是言語的殺傷力卻勝過髒話千萬倍,我站在樓梯上感覺瞬間被擊穿了心臟,心裡一片悲哀。這麼久了,他居然還會懷疑我對他的感情?這麼久了他看不出他早已經是我的全世界,而我僅僅只是他世界的一角而已。
我慢慢的從樓梯上走下來,失望地看着江山,那個在我眼中從容、睿智、深情款款的男人,擲地有聲地告訴他:
“我沒有告訴你我懷孕,是因爲我還沒有準備好,是因爲我感覺自己一無所有,沒有一個和你相配的身份,是因爲我——自卑。我去捐骨髓不是因爲我還愛着誰,是因爲即將成爲母親的我敬重天下所有的母親,我懷念自己的母親,我理解失去親人的痛苦,我希望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不要和我一樣再受喪親之痛,如果我有能力去改變些什麼我會盡我所能。”眼淚悄悄的從我的臉上落下。
“你有什麼權力單獨做這個決定?如果這個孩子出現了問題,你想過該怎麼辦嗎?”江山忽地站起來怒聲質問着我。
我含着淚自嘲地笑了笑,“你只是負予了這個孩子一半的生命,我們現在還不是合法夫妻,他現在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有權力做任何的決定,你無權干預我,就象我無權干預這件GUCCI會出現在哪裡一樣!”我拿起沙發上的GUCCI狠狠的把它扔在地上,在我的眼裡它骯髒得不忍直視。
眼淚瘋狂的落下,我能在敵人面
前控制自如,在心愛的人面前卻失了分寸。那一刻我的心是痛的。
“你知道萬麗拿着這件襯衣出現在春霽芳華向我示威時我的感受嗎?你知道當萬麗告訴我明泉的每一點成績都是她和你並肩做戰的結果我的心情嗎?你知道她嘲諷我不懂得門當戶對的平等時,我有多自卑嗎?你和我在一起到底是因爲同情我還是因爲愛我?我再卑微又怎麼能容許別的女人在我家門口的示威和挑釁?”淚水早就一次次模糊了我的雙眼,我轉過身不想再和江山無畏地爭吵下去,我感覺自己有些心力憔悴,卻被江山一把抓住攬入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不好。”我冷冷地推開江山,一言不發的上了樓。我不知道他是因爲和萬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而愧對於我還是因爲今夜的吵架而致歉於我,這對於一個女人而言是有本質的區別,我可以諒解戀人間的口角,卻無法原諒情人的背叛。
早上我是被程鈺的敲門聲吵醒的,吳主任說的每一種不良反應,在我的身上都加倍體現着。捐髓的第二天,渾身疼痛。程鈺提了一大兜新鮮的蔬菜和水果送來。
“我早上到鎮上買菜,順便幫你帶了點,知道你這幾天不會出門,你呀記住一定要保證營養,吃不下也得吃,這幾天你還是多休息少出門,想買什麼你給我打電話,我在上面的玉成其美住,很近。”我很感激程鈺對我的照顧,讓我在這寒氣漸濃的九仙山能感覺到一些暖意。
中午,我熱了一碗程鈺送來的雞湯,感覺比昨天稍微有了些胃口,卻見江山拿着一堆文件走了進來。看着他佈滿血絲的眼睛,我有些於心不忍。剛從韓國回來家裡就出了一堆的事,這一夜我不知道他是在哪兒睡的。我下了一大碗蝦肉餛飩澆上濃濃的雞湯,加了些紫菜和香菜,端到餐桌上。
“中午我沒做飯,雞湯是程鈺昨天送的,餛飩是我前天晚上包的,你湊合吃吧。”
“我在韓國的時候最想吃的就是你包的蝦肉餛飩,和鮮肉餛飩比起來香而不膩……”江山話還沒說完,我便打斷了他。有人說夫妻間沒有隔夜仇,雖然我早就心軟了,但就是不想主動原諒他。
“我先上樓休息了。”
“方華,有一堆協議需要你籤,是我們的婚前協議。”我愣了一下,婚前協議?無非是婚前財產的公證,證明我婚前的一無所有,以確保我們在離婚後對山海集團不會造成任何影響或損失。
我拿起筆匆匆簽完了一堆協議,至於什麼內容,我根本沒看,反正結與不結,離與不離,我都是一無所有,都是孑然一身,錢財本就身外之物,我和江山在一起從來沒想過從他身上得到過任何東西,和他一樣,我想要的也只不過是他的一顆真心而已。我把簽好的文件放回到他面前,轉身上了樓。
“你就不看看協議的內容?”江山吃驚的看着我。
“需要看嗎?婚姻是兩個完整個體的結合,不應該強加任何附加條件,我一無所有的來,必孑然一身的去,再多的財產也換不來一顆真心實意。”我扔下失望的江山轉身上了樓。
也許萬麗說得對,婚姻需要門當戶對,愛情需要棋逢對手。婚前協議本身就意味着地位的不平等,和彼此的不信任,它只是一個危機四伏婚姻的另外一份保險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