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和紅霞等人站在太后身後,張楚手裡拿着小鋤,紅霞拿着小鏟,杜白端着一個小木桶,木桶裡盛着清水。
太后此時蹲在花圃前,整理着被花匠打理得很好,已然盛開三兩朵的秋菊,“今年的秋菊開得比往年早,顏色也亮了許多,只是這香卻依然那麼淡,哀家覺得傍晚賞菊最爲合適,傍晚有金夕鋪下,顏色更得哀家心意,只是這樣好看的菊,卻經不起風雨,還得住在這富麗堂皇的白玉堂裡才長盛持久。”
張楚等人微不可查的對視一眼,太后這話是什麼意思?
然,太后若不想讓她們懂,豈是她們能輕易便揣測明白的,“張女史,史上可有哪些大詩人做過讚賞梅蘭竹菊的詩,念兩首來給哀家聽聽,也薰陶薰陶哀家這個俗人。”
張女史心中一咯噔,太后已經許久不這麼說話了,每一個字都有深意,然而她不能拒絕,想了想,道:“回太后,微臣只覺詩詞不過旁枝末節,縱詩人將他寫得再好,也不過別人給予的罷,哪能薰陶太后您,從來都是您薰陶我等,若要說梅蘭竹菊……”
太后聽到這裡便打住了她的話,保養得很好的手撫在菊葉上,自顧着說:“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到金。張女史覺得這兩句如何?”
張楚聽了面色一變,噗通跪在地上,低着頭,“萬萬不可,太后。萬萬不可啊。”
太后回頭去看她,冷哼一聲,“張女史覺得蘭生深山中,馥馥吐幽香。偶爲世人賞,移之置高堂。這幾句又如何?”
“太后……”張楚低着頭,不敢往下接,“太后三思啊太后!”
紅霞等人跟了太后一輩子。聽了這諸多話。也嚇得面色慘白,噗通跪在太后身邊,並未勸阻。只是靜靜的跪着,王爺出京,郡主遇刺,太后震怒了。這麼多年過去,太后已經許久未動過怒。那些人以爲太后老了,所以開始在她頭上動土。
“摘花弄草還是執海手藝好,去,把執海給哀家叫回來。”太后轉過身。也不指名道姓吩咐誰去做,吩咐完繼續整理那原本便整理得很好的秋菊。
紅霞默默站起來,在太后身後福了福身轉身出了慈寧宮。張楚想要阻止,然張了張嘴。最後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只能希冀的看着太后的背影,希望太后改變主意。
然而,太后看完秋菊,移步到牡丹亭,如今的秋牡丹已然盛開,宮外的秋牡丹大多是還未開的,花匠說想來宮裡有了龍氣之故,“這牡丹枝葉繁茂,花色豔麗,真是開得極好。”
“奴婢也覺着開得好。”金夕端了雙皮奶過來,“如今天漸涼了,乘着尾熱,太后吃些雙皮奶吧,若是天涼了,便不宜吃它了。”
太后看了剛到的金夕一眼,目光落在她手裡端着的托盤裡描竹有蓋乳瓷小碗上,這個時辰不過巳時罷了,若要食雙皮奶,也得要在未時最適宜,金夕分明是在替趙淑說情,看罷別過頭不語。
金夕將托盤放在石上,“若太后覺時辰還未到,便喝些魚湯,奴婢剛做的百花鱸魚湯,奴婢聽人說着鱸魚要在秋日裡吃,更味美鮮肥,太后看在奴婢熬了一早上的份兒上,便喝兩口罷,您今日還未打太極呢,奴婢見您打過幾次,也學了幾個動作,今兒還想偷學,太后您可不能不打了呀。”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多話,張楚和杜白二人聽了她這話,忍不住爲她捏了一把汗,太后最恨人在她面前求情,越求罰得越重,便是今日早上無人替郡主求情的緣故。
郡主是她們看着長大的,怎能不心疼,怎忍心看她被罰,她們想求情,然而她們不敢,她們害怕郡主會受更多苦,會像宮裡的那些失了寵的主子一樣,從此再也不入太后的眼。
金夕說了這麼多,太后依舊不語,只是看着眼前的秋牡丹,並言:“你可知哀家爲何要在這慈寧宮栽這多牡丹?”
金夕低下頭,太后並未加重對郡主的懲罰,看來替郡主求情有效,心中暗喜,只是另一個疑惑卻襲上心頭,太后此話是何意?
想了想,硬着頭皮道:“牡丹冠萬花之首,馳四海之名,自唯有太后母儀天下可御之,奴婢區區之軀,自是無法知曉,還請太后贖罪。”
“不知便退下罷。”太后說完甩袖離去,且走的是直線,碰到花草擋路的花草,一腳踢開了再走,衆人在她身後聽了花盆被踢到的聲音嚇得心臟一顫一顫的,藏在遠處的花匠心疼的捶胸頓足。
日頭升到頭頂,趙淑一張小臉已經被曬得通紅,身上的衣衫也已經被汗水打溼,髮絲裡還源源不斷有汗珠流下來。
積雲站在一旁不忍多看,只對依然直挺挺跪在趙淑前一步的皇后道:“娘娘,您這又是何苦?太后並未罰您,您還是起身回去罷,傷了身子可該如何是好?”
皇后木着臉,面無表情,任憑積雲如何勸慰,她都無動於衷,就算腿都跪得顫抖了也不讓人扶一下。
積雲見皇后總也勸不聽,無奈嘆口氣,想要回去,眼不見爲淨,然太后卻說了讓她在這裡看着趙淑受罰,趙淑跪多久,她便要在這裡看多久。
泰和殿,粱允四已然稟了明德帝,明德帝聽了只擡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便又低頭批閱奏摺。
過了好一會,粱允四道:“皇上,茶涼了,奴才給您換一盞。”
明德帝恩了一聲,繼續批閱奏摺。
粱允四將茶壺提起來,抱着拂塵出了大殿,出得大殿看了看日頭,對守門的小太監小杜子道:“去給皇上換壺茶。”
“是,師傅。”小杜子提了茶壺麻溜的下去了。這時從側面走來一小太監,小樑子,與粱允四同姓,便被粱允四收做了乾兒子,走到粱允四身邊低聲道:“乾爹,皇后娘娘還跪在慈寧宮門口呢,郡主也未起身。紅霞出宮去了碧遊行宮。”
小樑子說完。粱允四心中爲皇后嘆一聲氣,同時心中有不好的預感,紅霞去碧遊行宮做什麼?揮揮手轉身進了殿內。
進得殿來。躊躇着不知該如何稟報,明德帝低着頭批閱奏摺,突然問了一句,“可有什麼要說的?”
粱允四心中本便存着事。明德帝這一問,心一橫。便道:“皇上,太后娘娘派了紅霞去碧遊行宮。”
明德帝擡起頭,手中的硃筆也放了下來,他看着粱允四好幾眼。直到粱允四出聲再叫了聲:“皇上。”
“去見母后。”明德帝說罷已然起身,手背在身後,面色如常。步伐依舊,只有緊握的拳頭知曉。他此時的緊張。
來到慈寧宮,明德帝陰沉着臉,“白悅,扶皇后回去。”
跟着一起跪的白悅等人急忙給明德帝請安,“給皇上請安。”
“朕不想說第二遍,白悅。”明德帝冷聲說道。
白悅跪着過來要扶皇后,卻被皇后甩開了,她依然固執的跪在地上,並不領情,也不過是敷衍的對明德帝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明德帝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面如寒霜,“皇后,朕的話莫非你已經不聽了?要抗旨不遵?”
“臣妾對不起母后,求母后看在同爲兒母的份上,饒恕臣妾這一次。”皇后目視前方,並未與明德帝對視,此話也不像是回答明德帝。
明德帝龍顏大怒,指着白悅陸福壽等人,“你,還有你,你們把皇上送回鳳棲宮,不得朕的旨意不許出來。”
“皇上,娘娘只是心中愧疚,想請太后原諒,求皇上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饒了娘娘。”白悅等人聽了此話,嚇得急忙砰砰磕頭。
然而皇后卻冷笑一聲,“皇上要罰也等太子病癒了再罰,本宮的兒子還生死不明,皇上便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罰臣妾,可是要寒了我們母子的心?”她賭氣般,說着這些沒輕沒重的話,一旁的衆人瞬間變色。
明德帝臉色鐵青,太陽穴跳得厲害,“來人,送皇后回宮!”若不是太子,他今日必要廢后!堂堂皇后卻禮儀全失,素面朝天跪在這裡成何體統,她這不是請罪,是逼迫他的母后,難怪母后要派人去碧遊行宮!
趙淑跪伏在地,彷彿沒聽到般,她心中也是怨皇后的罷,所以除了給明德帝請安之外,此時一句話也不願說。
粱允四招呼了一身,走到皇后身邊道:“娘娘,請吧。”
皇后冷哼一聲,“不要碰本宮!本宮自己會走。”她伸出手,陸福壽等人急忙上前來扶,跪得太久,她有些站不穩,身後的小宮女忙上前給她揉膝蓋。
“還不退下!”明德帝斥了那小宮女一眼,“她喜歡跪,便讓她跪,回她的鳳棲宮去跪,莫要來此處現眼。”
“當初皇上便不該娶臣妾,臣妾便不會在皇上面前現眼。”皇后不甘示弱,冷冷的看了明德帝一眼,在陸福壽等人的攙扶下慢慢走了。
明德帝氣得甩袖而去也不是,繼續留下來也不妥,一張臉青一陣紫一陣,極爲壯觀,若不是還保持着理智,廢后的話便要脫口了。
趙淑不知皇后的膽子和怨氣這般大,竟不該娶這樣的話都能說得出口,只是她依舊並不打算說什麼。
過了良久,明德帝終於將心中的怒氣壓了下去,吩咐道:“給阿君撐把傘。”
粱允四應了聲,明德帝便已進了慈寧宮。
慈寧宮內靜悄悄的,所有宮女太監都低着頭,不敢動那怕一下,大氣不敢出,見他進來,有太監高聲報道:“皇上駕到!”
他話音放落,明德帝已進了殿內,大殿內太后正在喝着茶,面容極爲陰沉,明德帝與太后長得頗像,此時兩人都陰沉着臉,便更像了。
見得太后,明德帝終是擠出一抹笑容,“母后,您好歹吃些東西,不然十九弟歸來必要怨朕沒能好好照顧您,十九是去爲江山社稷出力,盡他身爲大庸親王的義務去了,母后該高興纔是,十九弟終究是要長大的。”
太后冷笑,面色比方纔更冷幾分,“皇帝莫要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哀家只問你,太子失蹤你爲何要對哀家隱瞞?太子失蹤你可有好好去尋?阿君做出這諸多事,你爲何也要一併瞞着哀家?”
“阿君不過是小孩子玩鬧,若無朕推波助瀾,她能翻出什麼風浪?至於太子之事,兒臣不過是害怕您憂思成疾,畢竟太子失蹤,有傷國本,朕只是不想您再爲國事操心,母后早年爲兒臣吃過許多苦,這些兒臣都記得,如今兒臣坐擁天下,自是想要給母后您安穩日子過。”
皇帝整日需要處理的朝政多如江海之水,朝內要與世家勳貴奪權,朝外要防着藩王謀反,****忙得恨不出多出兩隻手來多批閱些奏章,方纔皇后又惹惱了她,此時縱是還記着要孝順,然說話語氣卻不自覺的變了變。
太后別過頭,冷着臉不看明德帝,悠悠道:“哀家老了,你說得對,如今你已坐擁天下,自是不必哀家再指手畫腳,哀家知曉,自古後宮不得干政,日後皇帝也不必到我這慈寧宮來看我這個糟老太婆。”
“母后定要爲難兒臣嗎?兒臣身爲一國之君,母后覺得兒臣該如何做?兒臣能有今日,全靠母后一手扶持,若母后日後便不見兒臣,兒臣豈不要受萬世唾罵?母后又將兒臣的一片孝心置於何地?”
明德帝話出口,母子兩陷入沉默,所有太監宮女都被張楚帶了出去,在最初兩人開始對話之時,殿門便已經閉上了,外人絕無可能聽到二人的對話。
“母后可是要將執海叫回來?”明德帝問,方纔的那多氣話不過氣話罷了,這句纔是重點,執海的本事他一直很清楚,若當年不是他不肯歸順於他,身爲太后掌事大太監的執海,晚年也不至於去了碧遊行宮。
太后回頭,看着自己這個大兒子,這些年若不是缺了執海,寶貝孫女做下的那些事,她何至於昨夜纔得到真正的消息,若不是有人要除掉她的孫女,他是不是要瞞着自己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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