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隻紙飛機
季洛言, 你可知道,你離開以後,紙飛機飛不到的永遠, 還有誰能陪她抵達。
【一】
班級新一次輪換座位, 沈安安再一次換到了窗邊。
沈安安在的高三(8)班的窗外恰好有一棵很大的銀杏樹, 坐在窗邊的時候一伸手就能摘到銀杏的葉子。深受韓劇和少女漫畫荼毒的沈安安從進入高中以後有一個習慣, 在早上十點半的時候從綠格子的本子上撕一張紙, 疊成紙飛機,然後摘一片銀杏葉寫上自己的名字放在裡面,從四樓的窗戶上飛下去。
季洛言聽說她有這個想法後, 狠狠地嘲笑了她,被批判爲二逼文藝女青年的沈安安頂着每天放學回家路上季洛言的冷嘲熱諷, 依舊面不改色風雨無阻的進行這項活動。
高三, 被高考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總有那麼一點點的希冀,在自己單調的人生裡會有一天, 紙飛機會變成王子殿下尋找灰姑娘的玻璃鞋,捧着紙飛機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還有十分鐘就到十點半了,沈安安剛剛把紙從本子上撕了下來,就聽見季洛言在班級的門口大聲地喊自己,接觸到班裡女生或是嫉妒或是八卦的目光, 沈安安無奈的放下手中的紙, 快步走到門口。
“沈安安, 你今天還要那麼文藝的扔飛機麼?”季洛言又開始一如既往地諷刺, “你確定被你的飛機砸到之後你家王子不會變腦殘?”
沈安安瞄了一眼季洛言昨天下午因爲籃球比賽受傷而打了石膏的腿, “莫大帥哥,如果你只是爲了說這段話從對面理科班撐着柺杖過來, 我只能表示沈安安我受寵若驚了。”被季洛言毒舌伴隨多年的結果,沈安安早已百毒不侵。
季洛言自動忽略沈安安前半段話,拉過沈安安的手,“文藝女青年,今天休息一天陪我去醫務室開個體育課假條。”
送了一記白眼給無理取鬧的季洛言,“校草同學,您隨便勾勾手指頭,我相信本校女同胞們都願意陪您跑一趟,而我這個不入流的二逼青年還是回到我的巢穴顧影自憐比較靠譜。”語畢沈安安瀟灑利落地轉身,跑回自己的位置上,像故意做給門口季洛言看的一樣,把紙飛機摺好放上寫好名字的銀杏葉,便飛了下去。
沈安安對上季洛言不知爲何有些憤怒的目光,得意地笑了笑,然後聳了聳肩膀。
季洛言的嘴巴張了張好像要說什麼,結果半天沒出聲,恰好上課鈴響了,只好架着柺杖一瘸一拐地往對面的理科班走去,一路上像是要用柺杖泄憤一樣,用力戳着地板的聲音連教室裡的沈安安都聽得見。
同桌高懿回到位置上和沈安安開始小聲說話:“安安,你老是欺負季洛言也不好嘛。”
“我欺負他?”沈安安反問,“你確定不是他沒事找我麻煩嗎?”
“唉,大帥哥和自家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怎麼到了你這裡就讓我幻滅了。”高懿抱怨,“從兩小無猜到……”
“打住!”沈安安及時打斷高懿,“我和那傢伙就算山無棱了,天地合了,都是不可能的……”
“話不要說那麼……”
一根從講臺上飛來的粉筆很快讓這段對話結束。
【二】
放學後看到學生會會長林沐鳶拿着紙飛機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沈安安知道自己當時的表情一定很傻,就跟吞了兩顆大雞蛋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一樣。
“是你的飛機?”林沐鳶的嘴角微微勾起,掌心裡躺着一隻看起來很挫的紙飛機。
沈安安第一次覺得,用學校發的綠格子本子折出這麼一隻飛機還寫上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呃,的確很像……是我的所有物。”沈安安磕磕巴巴地道,上帝,她突然意識到林沐鳶來找自己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爲他是這周的值日生……而學校早就有規定要重罰高空拋物的學生。
“沈安安,你的表情能不能……”林沐鳶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像是在努力尋找一個適合的形容詞,“能不能不要這麼的悲壯?”
已經被打入地獄的沈安安還在糾結着藉口,“會長大人,它是不小心從我的桌子上被一陣風吹下去的……”
發覺自己和眼前這個女生的思維根本不在一個國度,林沐鳶第一次有種無力感,微微嘆氣,“沈安安,現在已經放學了。”
“我保證我下一次一定不高空拋物。”沈安安正色道。
林沐鳶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換一個方式和她溝通,“爲什麼要扔紙飛機?”
“啊……”沈安安震驚,這是在開始找犯罪原因了麼,“我不是故意的……”
林沐鳶脣邊的笑容忽然放大,“呆子。”
“哈?”
林沐鳶修長的手指夾着紙飛機緩緩放到脣邊輕輕一吻,墨色的眼裡有光芒流轉,一字一句道:“這纔是我真正的新娘(1)。”
沈安安的下巴幾乎有脫臼的跡象,好半天才把自己的思緒找了回來,反應過來對上眼前林沐鳶越來越深濃的笑意,對天長嘆:“唉……”
“嗯?”
“如果知道是你,我一定用貴一些的紙折飛機。”
“……”
【三】
沈安安有點侷促地拉了拉白色貝雷帽,不由暗暗在心底鄙視自己。
不就是見林沐鳶麼?不就約個會麼?她幹嘛要這麼緊張!
她用力地吸了口氣,對不遠處等着的那個人揚起一抹弧度:“Hi~等很久了麼?”
林沐鳶微微偏頭,看着一路朝他小跑過來的她,眼底滿滿都是寵溺,不由溢出溫柔的笑,在陽光下耀眼得驚人。讓原本臉就微紅的沈安安又是一陣臉紅心跳。
“能見到你,無論多久都不會久。”他說着,伸出手理了理沈安安凌亂的發。
“……”誰說成績好的人都是書呆子的!沈安安有些彆扭地望向一旁:“會長大人,你不要一大早就亂放電好嗎?要是電死路人甲乙丙丁,我不負責幫你處理的。”
林沐鳶失笑,“那我就只電一個,自行處理,好不好?”
“=口=”
“好了,走吧。”林沐鳶極其自然地拉着沈安安就朝水族館裡面走去。
沈安安下意識望了一眼兩個人相握的手,心跳不禁加快。“砰砰砰”地好像要從身體裡面跳出來一樣。
她抿脣,一路上唸叨着沈安安你要矜持要挺住千萬不要腦殘,跟着他便朝裡面一步一步走過去。
【四】
巨大的玻璃後面是五彩斑斕的魚四處遊弋,瑰麗得如同唯美的海洋之夢。
暫時從題海中解放的沈安安興奮地四處蹦來蹦去。
林沐鳶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後,笑望着她。
“你看,那是魔鬼魚欸,尾巴好長!”沈安安跑過來,指着玻璃後的灰色大魚,說道。
“它的中文學名叫蝠鱝。”林沐鳶順着她的手看過去說道。
“會長大人,你真是何時何地都不忘賣弄學問。”沈安安撇嘴。
林沐鳶揉了揉她頭髮,然後他忽然低頭看着她,壓低聲音道:“你有沒有感覺有人尾隨我們?”
“啊?”沈安安愣住,立刻四下張望,周圍都是遊客:“沒有啊。”
“可能是我多心了。”林沐鳶斂去眼中過於鋒利的光,伸手拉住她溫熱的手,柔聲道,“今天人很多,別亂跑,走丟就不好了。”
“啊……嗯。”兩人的距離極近,沈安安甚至可以清晰地聞到林沐鳶身上淡淡的味道,她微微低下頭,連耳垂都緋紅一片,極輕地應了一聲。
林沐鳶感覺她緊握自己的手微微用了點力,不再像剛剛無意識地逃避。年輕俊逸的臉以及脣角停着的笑,宛若春日盛開的早櫻,溫柔美麗,震撼蒼宇。
【五】
走到海底隧道的時候,林沐鳶讓沈安安在這裡等自己不要亂跑,他去買飲料給她。
林沐鳶剛走不久,沈安安就感覺自己的手被人從後面抓住,她下意識想喊救命。可那人動作更快,捂住她的嘴巴就把她拖到一邊人少的地方。她壓下心底的不安,掙扎着想看清那人的面容。與此同時,捂着她嘴巴的手鬆開了,她立刻扭過頭,只見季洛言沉默的看着她。
“季洛言,你發什麼神經?”沈安安惱羞成怒地朝他吼道。
季洛言摟着她,臉色冷峻的不說話。
“放開我!”沈安安在他的懷裡掙扎。
“你就這麼急不可耐地想回去他的身邊嗎!” 季洛言看着她忍不住壓低聲音嘲諷道。他的懷抱跟鐵打的一樣,堅如磐石。讓沈安安難以逃離,她不由怒瞪着季洛言。
“你有病!”在看見不遠處買東西回來後,找不到她的林沐鳶,她急了。“快放開我!”
“不放!”季洛言賭氣一般地緊緊抱住她,“沈安安你真是狼心狗肺,瞎了眼!”
“你才狼心狗肺瞎了眼,你全家都狼心狗肺瞎了眼!”
瞅到林沐鳶滿臉的急色,沈安安病急亂投醫,狠狠咬了一口季洛言的肩膀。
季洛言吃痛地放開她,拉開衣服,上面居然有血不斷地滲了出來,竟然把衣服都染紅了一片,怒斥道:“沈安安,你真是一個瘋子!”
“哼。”沈安安轉身就想走,卻又被他拉住。
“季洛言!”
“我不喜歡!”季洛言突然說道。
沈安安震驚地回頭,只見他微垂着頭,下滑的發擋住好看的眼睛,讓她捉摸不透他此刻的情緒。“什麼?”
“別和他在一起。”
季洛言緩緩擡起頭,漆黑如墨的眼一動不動地望進沈安安的眼裡,裡面閃動的光讓她心悸。
“你……”
季洛言緩慢而堅定地說道:“沈安安,我不想看見你和他在一起。”
她下意識反問:“爲什麼?”
“因爲……”
玻璃上漏下藍色的光落在他們的身上,無數的魚羣從他們的身側游到頂端,迷幻而美麗。
沈安安的呼吸在那一瞬變得格外緩慢而沉重。
季洛言抓着她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顫聲道:“因爲我喜……”
“啊!!!”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從他們前面傳來。“殺人了,救命啊!”
【六】
女人的叫聲剛落,槍聲便間歇性地響了起來,整個海底隧道在一瞬間變得混亂起來。
無數人驚慌地四處逃散。他們看見不遠處有一個神色癲狂的男人舉着槍四處掃射,亂飛的子彈擊中了不少遊客,而一旁的巨大水族箱被子彈擊中也出現了裂紋。
季洛言立刻拉着沈安安隨着人羣朝外面狂奔。林沐鳶看見了他們,本想擠過來,但是人羣洶涌,他只能大聲吼道:“我們在門口等!”剛說完就被擠到了前頭。
本來美麗的水族館在一瞬間如同末日之地,伴隨着可怕的槍聲,人們都絕望哭喊着尖叫着。沈安安整個人都呆掉了,傻傻地任由季洛言在前面拉着自己跑。
可是,他們剛跑到海底隧道的一半,就聽見後面有人大吼:“要塌了,塌了,快跑啊!”
沈安安下意識回頭,只見隧道頂上的玻璃飛快的裂開,然後水便滲了出來。
“還走神!”季洛言發覺她的速度慢了,一看發覺她竟在看後面忍不住吼道:“趕緊跟我快跑!”
“啊!”沈安安被季洛言拖着,上氣不接下氣地朝出口跑去,眼見着出口就在不遠處,結果後面發出一聲巨響,洶涌而來的水瞬間淹沒所有。
沈安安最後只記得漫天鋪地的水朝自己涌來,而眼前則是季洛言驚慌的神色。
【七】
有人正急切地拍着她的臉,沈安安的腦袋漿糊一般,只覺得呼吸困難,整個人都快死了一樣。
爾後,一個溫熱的東西慢慢貼住了她的脣。
她慢慢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張放大的俊顏。水光爲他的臉鍍上一層淡淡的亮色,柔柔的像是水粉畫上去的色彩,飄渺的成爲水中的一抹亮。
沈安安呆住。
季洛言見她醒了,緊繃的臉頓時放鬆了不少,眼裡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他立刻拉着她朝上面的出口游去。
她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脣,然後看着前面拉住自己的季洛言,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情緒和刻意無視的感情在一瞬間齊齊涌了出來。
可是他們剛游到一半,沈安安卻發覺自己的腳被一個黑色的帶子纏住了,怎麼也掙脫不開。季洛言見狀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游過去幫她解開帶子。
他的動作很快,不多久就解開了繩子。
可當季洛言游到沈安安旁邊的時候,沈安安正一臉驚恐地看着他身後。他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只見一隻巨大的大白鯊正快速地朝他們游來,離他們非常的近。沈安安和季洛言已經離出口很近,甚至可以看見水面上露出的階梯。
季洛言心下一沉,可也只是剎那間的決斷,他便狠狠地把沈安安推向樓梯的方向,自己則迎向鯊魚。
沈安安一愣,等她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的時候,她忍不住張大了嘴巴,無數的氣泡從裡面漏了出來。上面的人發現了她,立刻伸手把她從水裡拖了上來。
“不要!!!!”沈安安剛離開水面,渾身上下都淌着水,絕望地朝那邊伸手尖叫道。
“季洛言,你回來啊!”
“回來!!!”
水面慢慢暈出紅色,沈安安本想衝下去把他拉上來,可是越來越多的鯊魚被血腥吸引,聚集過來,林沐鳶趕過來死死地抱住了她。
沈安安淚流滿面地跪倒在水邊,那一刻心如刀割,痛得快要死去一般。季洛言,爲什麼要用這麼決然的姿態離開她的世界,甚至連給她反悔的機會都沒有。
“不可以這樣……季洛言,你不能這樣……季洛言……季洛言”
彷彿聽見上面人的呼聲,季洛言慘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她沒事……就好。疼痛在那一瞬傳遍整個身體,眼前的一切變得越來越模糊,就像墮入一片黑暗之中,而大腦的氧氣也漸漸變得稀薄,窒息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
水是那樣的冰冷刺骨,讓人禁不住渾身顫抖。、
季洛言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靜靜地看着越來越遠的水面,蒼白失色的脣微張,悲哀的笑容溢滿整張蒼白的臉,
“沈安安,是不是隻要我錯過了最後一隻紙飛機,餘下的九百九十九隻紙飛機都會失效。”
【八】
在季洛言一家離開A市之後的第二天,沈安安放學的時候突然收到了一個紙箱子,箱子裡面什麼也沒有,只有九百九十九隻疊放好的紙飛機,而飛機裡每一片銀杏葉上都有那個人熟悉的字跡,而上面只有三個同樣的字……
我愛你。
沈安安忽然想起季洛言的死黨不久前找她說的話。
“沈安安,你知道嗎?季洛言每一天都會翹掉半節課,只爲在樓下等着你飛下來的那隻紙飛機。”
……
沈安安抱着箱子,突然在教室衆人詫異的目光中失聲痛哭。
林沐鳶正好要來找沈安安,卻看着悲傷的沈安安說不出話來。只能站在教室的門口,看着她的淚水浸溼了那九百九十九隻紙飛機。
直到教室裡最後一個人離開,只剩下抱着箱子呆愣的沈安安。
他們這樣的近在咫尺,可是沈安安卻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林沐鳶抿了抿脣,終於轉身離開。
走到風雨橋的時候,林沐鳶微微擡頭,看着碧藍如洗的天空,透明的風在四周匆忙地掠過,秋末冬初的陽光溫暖燦爛,可這樣的燦爛卻讓人想要哭泣。
沈安安,你知道嗎,他每一天都看見一個男生早早的等在樓下,仰着頭看着四樓的窗戶,就像是最虔誠的信徒,充滿希冀等待着神恩賜的陽光一樣。
等樓上女生出現後,看着她的眼裡滿滿的都是寵溺,然後等女生拋下飛機後,慢慢地走過去撿起來。
一天又一天,風雨無阻。
不知道爲什麼,他突然很嫉妒,然後開始渴望着有一天,他可以比他更早接到女生的紙飛機。
你不知道,當這一天終於出現的時候,他是多麼的欣喜。
可是……
他卻發覺,即使他接到了你最後一隻紙飛機,他卻永遠不會是你的王子。
【終】
在大學裡,你可以經常看見一個女孩子,每天十點半的時候站在樓上把綠格子紙飛機從樓上飛下去,風雨無阻。
像是固執的等待着一個人。
等待那個人接住紙飛機,朝上面的她嫣然一笑。
即使她深知……那個人再也不可能出現。
季洛言,你可知道,你離開以後,紙飛機飛不到的永遠,還有誰能陪她抵達。
【全文完】
(1):出自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