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坐在牀前平靜的看着秦雲母子,秦雲的笑容已經凝固在了臉上,通過她的笑容可以看出她臨終之時心中充滿了溫馨和幸福,她得到了每個女人都想得到而很難得到的不離不棄。
不捨和悲傷總是難免,但此番莫問較兩年前平靜了許多,凡事都有一個極限,對於秦雲母子,他已經做到了極限的極限,這百日之中秦雲將所有想說的話都說了,離別並不突然,秦雲在臨終之前已經幫他做好了心理準備。
“老爺。”門外傳來了杏兒的聲音。
莫問聞聲直身站起,緩步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門,只見杏兒拿了一隻不大的木匣站在臺下。
“老爺,這是自門前發現的。”杏兒將那木匣遞向莫問。
莫問已經根據木匣裡的氣息猜到裡面是一株靈芝草,亦猜到這株靈芝草是何人送來的,但他仍然接過並打開了木匣,他想看看無名有沒有在木匣裡留下字跡。
木匣裡是一株紫黃色的三蓋靈芝,爲千年難見的靈物,但木匣裡除了這株靈芝,並沒有隻字片語。
“此物可平正陰陽,有防病健身奇效,可入藥三次,送與你。”莫問將木匣遞給杏兒,無名送來靈芝說明心中始終牽掛着他這個師父,但無名兩度過門不入,亦說明無名不想見到自己的殺父兇手。生不如養,血濃於水,無名心裡一直是糾結而矛盾的。
“我去給夫人和少爺煲上。”杏兒接過木匣轉身欲行。
“不用了。”莫問說道。
杏兒聞聲回頭,疑惑的看向莫問。
“他們母子已經去了。”莫問平靜的說道,秦雲雖然與杏兒無話不談,卻並未告之杏兒實情。
杏兒聞言更加疑惑,歪頭看向房中,只見秦雲母子仍然躺在牀上,這才明白莫問所說的去了指的是什麼,急切的跑進房中,連番呼喚不得秦雲迴應,急切的呼喊變成了悲聲嚎啕。
莫問站立門口,沒有進屋,待得杏兒痛哭的背過了氣,方纔回房喚醒了她,“人死不能復生,與他們更換衣物,及早入殮。”
“老爺,你是神仙,再想想法子,救救我家小姐。”杏兒悲哀的看向莫問,她是秦雲自孃家帶來的丫鬟,一直喊秦雲小姐,到得道觀方纔改口稱呼夫人。
“生離死別乃不變天道。”莫問搖了搖頭,轉而走向房中木箱,將秦雲大喜之日所穿衣物拿了出來,放於牀頭。
杏兒乃是尋常婦人,只是痛哭,幾個丫鬟聽到杏兒的哭聲紛紛跑向正房,莫問衝她們點了點頭,得到了莫問的允許,她們方纔進入房中,勸慰攙扶杏兒。
莫問反手帶上房門,緩步走向東院大殿,淨手過後,恭身上香,這百日重聚乃祖師賜予,爲人在世不能得寸進尺,當感人恩情並銘記心中。
上香過後,莫問獨坐大殿,半個時辰之後杏兒來到殿前,哽咽開口,“老爺,夫人和少爺已經穿戴好了。”
莫問聞聲起身,緩步出門,與杏兒回到西院正房,只見秦雲身穿新婚紅袍,安然高臥,笑容依舊。孩子穿着黃色的小衣小鞋,頭戴憨態可掬的虎耳小帽,靜靜的躺在秦雲右側。
“杏兒,你們回去吧。”莫問將太陰明珠再度放於秦雲母子口中。
“奴婢要爲夫人守靈。”杏兒悲聲說道,按照殯葬禮數,莫問是不能爲侍妾守靈的,也不能爲兒子守靈。
“他們並無魂魄,守靈之事無需爲之,你們收拾下山吧,我來安葬他們。”莫問搖頭說道。
“老爺,容奴婢在旁幫襯吧。”杏兒說道。
莫問搖了搖頭,“我要將道觀沉入地下,爲他們母子千古長眠之所。”
杏兒聞言點頭答應,再度撲到牀前悲聲痛哭,直至再度暈厥,方纔由丫鬟擡下山去。
莫問轉身出門,自道觀每個房舍之中都做了短暫的停留,最後回到正屋母子二人牀前,凝視秦雲面龐,許久過後將視線轉移到了嬰孩臉上,擡手輕拍其虎耳小帽,“吾兒,照顧好你的孃親。”
莫問言罷轉身出門,回到丹房帶了七星寶劍凌空升起,到得空中散出靈氣將道觀及其地宮先行托住,再以純陽靈氣分山裂土,伴隨着劇烈的震動和震耳的轟隆,上清觀所在山峰自正中緩緩開裂,東西雙分。
“真人慢動手,移動山嶽,錯亂地氣,真人三思啊。”本方土地驚惶現身,擡頭仰望。
“稍候我會歸於原位。”莫問並未停手。
那土地見莫問不聽勸阻,亦不敢再行阻攔,天庭此前發生過的事情他早有耳聞,對莫問無比畏懼。
待得裂縫擴至百丈,莫問分出元嬰下到地下深處,擴出足以容納道觀的偌大空間。
那土地公見狀急忙召集山精鬼魅協助搬移土石,待得清理完畢,莫問將道觀緩緩垂入地下,轉而將東西雙分的山峰重新聚攏。
“真人放心,小神絕不會饒舌多嘴。”那土地公見莫問回到地面,急忙上前討好。
“多謝,”莫問點頭道謝,轉而將那七星寶劍遞向土地,“若是貧道徒兒再來,有勞土地將這寶劍轉交於他。”
“遵法旨。”土地公雙手接過寶劍。
莫問點了點頭,土地公有心討好,擡手施出移花接木之法,將他處草木移來不少,植於道觀原址。
“老爺!”杏兒自山腳下高聲呼喊。
莫問衝土地公擡了擡手,轉而瞬移來到山腳。
“老爺,道觀沒有了,你要往何處去啊?”杏兒哭的雙目紅腫。
莫問聞言搖了搖頭,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老爺,你若不嫌棄就住到奴婢家裡,一日三餐,奴婢爲您下廚整治。衣物鞋襪,奴婢爲您縫補洗刷。”杏兒哭求相邀。
“哈哈,得你此言,我心甚慰。”莫問微笑搖頭。
杏兒見莫問強顏歡笑,哭的更狠,她知道秦雲母子的離去對莫問是多麼沉重的打擊,秦雲母子不但是莫問的妻兒,更是莫問最後的親人,他們母子一去,莫問徹底變成了孤家寡人。
“這些時日辛苦你了,早些回去吧,免得家人惦記。”莫問擡手拍了怕杏兒的手臂。
杏兒擡頭看向莫問,莫問此前對她從未有過類似的舉動,按照時下風氣,陪嫁的丫鬟理應是老爺的女人,但莫問並沒有佔有她,而是給她尋覓人家,贈以厚重陪嫁,給了她安穩的富足生活,她感激莫問,亦羨慕秦雲,莫問雖然身形並不高大,卻是有情有義的大丈夫,與他相比,那些看似威武豪爽的男人多顯狹隘和自私。
“老爺,你可有話叮囑奴婢?”杏兒問道。
莫問聞言沒有立刻答話,沉吟片刻方纔出言說道,“此前我一直認爲投桃報李纔是世間正道,此時方纔明白之前想的淺薄了,我們都應該善待他人,不要懷有交換之心,行事不求對方領情,但求己心平和。”
杏兒聞言連連點頭。
莫問見她點頭如此之快,知道她沒有真正領會自己言語的真諦,但他也不在意,再度催促杏兒離開。
經他再三勸說,杏兒方纔與丫鬟暫時離去,她們是婦人,留在此處並不安全。
目送杏兒等人離開,莫問騰起雲頭往北行去,此時此刻他心中並無太多悲傷,每個人都要承受的他也不能例外,實力的強大不是謀取私利的藉口和理由。
北行不久,莫問停住了雲頭,他此時心中並不平靜,這種心態不適合與孔雀王談佛論道,在前往凉國見孔雀王之前應該平靜一段時間,好好規整自己的思緒。
有家的人思考的是如何養活家人,至於要去哪裡則完全不用去想,因爲他們有家,可以回家去。孤家寡人則不同,尤其是莫問這種不需要謀生的孤家寡人,他需要思考的是我要去哪裡,我要做什麼?
蒲堅此時已經坐穩了江山,蒲堅不需要他。代國此時仍在韜光養晦,暫時也不需要他。周貴人母子有張洞之和周冠正輔佐,亦不需要他。
良久的躊躇之後,莫問給自己選定了一條路,自西陽縣開始,將當年走過的路再走一回,途中將內丹法門和三昧真火推廣傳播,以此糾正道門中人修行外丹術所帶來的弊端,造福天下蒼生,以此回報祖師賜予秦雲母子百日陽壽的恩情。
沒有誰應該幫助你,你亦無權因爲別人對你的幫助沒有達到你的要求和預期而心生怨恨,不管別人對你的幫助是大還是小,都屬於額外的幫助,都應該感謝並報答。
打定主意,莫問騰雲東行,夜幕降臨之時,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此時西陽縣再度有了人煙,祖宅早已經毀於戰火,此時只剩下殘垣斷壁。
莫問來到父母墳前,磕頭祭拜,畢了,代老五祭拜了吳氏二老。
做完這些,莫問來到了祖宅門前,步行向南,此番他所走的路正是當年胡人南下之時莫家衆人逃難的那條路。
到得城南,一人自西側小巷急衝而出,莫問沒有閃躲,與此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是個三十歲上下的農人,撞上莫問之後也不致歉,急切起身,往東急行。
莫問扭頭東望,只見那農人到得一處院前焦急拍門,“王大夫,王大夫。”
片刻過後院內傳來了女子的聲音,“外子被叢老爺請了去,今晚怕是難得回返。”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那農人焦急跺腳。
“福生無量天尊,善人家中可是有人患病臥牀?”莫問問道。
那農人聞言快步跑了回來,“道長,你是怎麼知道的?”
“若無病人,善人也無需深夜來請大夫。”莫問說道。
“道長會瞧病?”那農人上下打量着莫問。
“懂些粗淺醫理。”莫問點頭說道。
“道長快隨我去,若是救活了我爹,香火錢少不了你的……”